温廷舜身为宣武军少将,在目下的光景之中,得去漠北镇守边关,这一去,怕是要好几年。
最短的话,估计就是那么一年。
想着自己能娶崔元昭,最快也要一年以后。
甫思及此,吕祖迁的心中,便是升腾出了无限的郁卒。
不行,身为温廷安的同僚,并及族学时期的好友,他必须要给温廷安吹一吹风——
当下,只听吕祖迁恭敬地道:“少卿,您如今已然是立业的了,目下的情状之中,能不能考虑一番自己的人生大事?”
温廷安:“……”
她寥寥然地扬起了一侧眉心,能听出了一丝端倪,周廉替她问道:“你还管得真宽,方才不是聊你和崔姑娘的事,如今怎的扯上了温少卿?”
杨淳也往吕祖迁那儿,投向了一个困惑费解的眼神。
吕祖迁:“……”他真的好无辜啊!
其实,温廷安多少觉察出了一丝端倪,她狭了狭眸心,凝声说道:“是不是崔姑娘同你说了些什么?”
吕祖迁踯躅了好一番,适才涨红着面容,脸上露出了一丝憨居之色,将崔元昭的话辞言简意赅地转述给了温廷安听。
周廉和杨淳亦是在一旁听,当然,也就听了个大概。
听罢,两人俱是露出了一副匪夷所思之色。
齐齐望向了温廷安。
想要知晓她是怎么想的。
温廷安也没有料知到,真相会是这般,问:“崔姑娘真的同你这般说?”
吕祖迁满面愁容,道:“可不是?千真万确!”
温廷安陷入了一番沉思之中。
周廉在旁侧道:“可是的话,漠北战事告急,加之藩王起了贰心,欲行叛变之事,在短瞬的光景里,温廷舜定然是回不来的。”
杨淳低声补充道:“这是一场硬仗,没个一年半载,如何能回来?”
周廉稍稍捅了一捅杨淳的胳膊肘,示意他不要再往下说了。
杨淳注意到了温廷安淡寂的容色,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再妄自多言。
温廷安忖量了一会儿,道:“明朝,我去同崔姑娘说一下,她这般说话,确乎是顾虑到了我的感受,道对于吕家和崔家而言,倒是有一些意气用事了。”
吕祖迁听及此,如蒙大赦,但也不敢自己的情绪展露得太过于明显,当下抱拳恭首道:“多谢温兄!”
温廷安摇了摇首:“得了,看出吕兄恨娶心切了。”
被她这般一调侃,吕祖迁登时变得颇为不自在起来,平时惯有的伶牙俐齿,此一刻变得迟钝起来。
杨淳煞有介事地『喲』了一声,道:“吕寺丞怎的不说话了,莫不是真的恨娶心切了?”
吕祖迁心有不甘地反驳回去:“杨淳,你不是挺老实的人么,怎的今刻变得这般八卦了?”
杨淳默了好一会儿,适才道:“放眼九斋,情况僧多粥少,看得我都眼红了,我也很想过两人生活。”
众所周知,九斋就是一个九人集团。
温廷舜,吕祖迁,杨淳,沈云升,苏子衿,魏耷,庞礼臣。
男丁有七个。
但细数女丁,就只有俩。
温廷安与崔元昭。
目下,两个少女皆是名花有主,那就相当于有五个少年是落了单的。
先不论太常寺的沈云升、在冀州任职巡抚的魏耷,并及秉笔书记的苏子衿,还有在漠北担任督头的庞礼臣。
单论杨淳,他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同僚,一个接一个的,都有了隶属于自己的伴儿,他自己也看得心旌摇曳,很想要寻一个中意的人。
可是,一个中意的人,又岂能是那么好寻找的呢?
杨淳对此颇感迷惘,他想让大理寺的同僚们帮帮忙。
周廉抱臂道:“杨寺丞,你可别看着我,我也是孤家寡人,我自己也没有什么着落的。”
杨淳:“……”闻及此话,五脏庙焦灼欲焚。
杨淳又望向了吕祖迁,投向了求助的眼神,道:“此前,我觉得崔姑娘是对咱们的大理寺少卿有意,但目下的真实情状是,我没想到,竟然会被你这厮捷足先登。”
吕祖迁:???
吕祖迁一脸疑窦,说道:“杨寺丞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你不懂什么叫做『近水楼台先得月』么?“
杨淳静静地伫立于原地,迟疑了好一会儿,适才说道:“可是,当时在九斋的时候,我们三个人好像就是一起执行任务的罢?为何你和崔姑娘就能成?“
吕祖迁蹙了蹙眉,佯怒道:“杨寺丞,你是在咒我和崔姑娘不能成?”
杨淳忙不迭摆了摆手,他可太无辜了。
他解释道:“当时,你和崔姑娘,每逢执行任务的时候,总是频生抵牾,我当时一直为你们之间关系提心吊胆来着,谁知道,这反而成为了你们在一起的纽带了。”
这番话,吕祖迁是爱听的,他的容色也好看了一些,道:“这件事,杨兄不妨去问一下温少卿罢,我感觉她更有经验。”
杨淳复又看向了温廷安。
温廷安当下忙做出一个『打住』的手势:“家国尚未统一,岂敢谈儿女情长?”
杨淳到嘴边的话,即刻咽了下去。
温廷安对吕祖迁道:“要成家了,固然是好事,但在大理寺的时候,可以收敛些,否则的话,让其他没有着落的人听着,多少也有些想法的。不过,摆席的时候,可以延请他们。”
吕祖迁点首如捣蒜。
这个话题,就暂先搁置在此。
议事毕,一夜打飞脚似的过去,翌日晨早,温廷安便是去了一趟关中女院。
特地去找了一下崔元昭。
这个时候,崔元昭刚好在习课,听着温廷安来,她喜出望外,颇为纳罕,当下提起裙裾去,跑去书院的戟门前。
“廷安,你来啦!——”
若是温廷安着一身官袍补子,崔元昭都不想顾及礼法,直截了当地拥抱上去了。
两人客套寒暄了一阵,崔元昭延请温廷安去近处的茶亭喝茶,茶过一巡,崔元昭这才问起,温廷安为何回来。
大理寺少卿日理万机,忙得很,若非要事,必然是不太可能会突然来女院寻她的。
温廷安浅浅地啜了一口茶,淡声说道:“我今次前来,是为着崔姑娘和吕兄二人的事。“
第280章
若非有要事, 温廷安很少在非休沐时期,前来寻崔元昭。
崔元昭也深晓这一点,当下纳罕地问道:“少卿此番前来, 是有何要事要交代?”
温廷安浅浅地啜了一口茶, 斟酌了一番词句, 少顷,便道:“元昭,你同吕兄所述的那些事,我已然听说的了。”
崔元昭勃然变色, 道:“吕祖迁这厮,真的管不住话的噢,竟然把这一桩事体同你说了, 哼!”
温廷安闻罢, 一时失笑,道:“我觉得你没有必要, 去这般顾虑我的人生,你有你的人生, 不是吗?我很期望能在今岁暮冬时节,或是在开春的时候,能够喝上你和吕兄的喜酒。”
崔元昭的心中,攒着一些浅浅淡淡的喜悦, 那心腔之上, 恍若开出一枝接一枝的花儿来,一股轻微的颤栗,在某一瞬间, 不偏不倚地攫中了自己。
少女对于成家一事,总归是心怀憧憬的,
温廷安明晰地看到,崔元昭的耳根和面颊,肉眼可见地润红了起来,瓷白的面容之上,弥散上了一抹绯红的云霞。
娇羞了属于是。
崔元昭拉过温廷安的手,力道微微发紧,说:“可是,我自己心中也自然有一番顾虑和思量。”
这一回,轮到温廷安呐喊了,她问道:“什么顾虑和思量?”
内室的案台之上,燃着一丛幽眇的烛火,橘橙色的火光,轻轻淡淡地覆照着两人的面容,两人纤细的身影,悉数投覆于粉白的照壁之上。
崔元昭忖量一番,迩后道:“九斋之中,我最钦佩的人,便是你了。你还记得我们最初相见的时刻吗?”
温廷安莞尔道:“这是挺久以前的事体了。假若我没有记错的话,是你想要去东廊坊,盘下七间铺面,结果,遭致牙人发难,是那样一个时候。”
崔元昭点了点首,笑道:“我一直都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还是少卿替我解了围。”
崔元昭顿了一顿,迩后,面露一丝腼腆之意,低声说道:“当时我还特别、特别喜欢你,对你颇有好感,遣人处处打听你的消息和下落,好巧不巧地,你后来和沈云升一同入了九斋。当时我觉得这是上苍在眷顾我。”
这般的话,说得温廷安也感到一丝腼腆了,她摆了摆手,道:“可是,你最后不也觉察到了?我其实是一个女子,而非男子。”
崔元昭道:“是,日后与你相处,我逐渐发现,你身上弥散着浓重的女性气质。我多少也有些揣测,在执行剿灭赵瓒之的任务当中,我在你身上,也真正确证了这一点。你是女子,扮成男子,一定是有你不得已的隐衷,难为外人道也。虽说如此,但我依旧很喜欢你,我想让你过得比以往更好,我们之间的情谊,不会因为你扮回女子,而有任何改变。”
这么一番话,听在温廷安的耳屏之中,让她心中有一小块地方,隐微地塌陷了下去,虽然塌陷的痕迹不甚明显,但它到底还是塌陷了去。
温廷安静默晌久,许久后,敞开双臂,搂揽住崔元昭,力道微微加重。
崔元昭先是怔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以后,以同等的力气回抱她。
温廷安低低地垂下眼睫,轻声说:“我知道。”
崔元昭所述的事,她都知晓。
两个女子之间所缔结下来的情谊,她也弥足珍惜。
同为女子,她不如崔元昭这般善于言辞,善于表达感情。
但是,她也一直在学会精确地表达自己的真实情绪。
顿了一会儿,温廷安再度斟酌了一番自己的措辞,松开了崔元昭,直视着她,说:“正是因为我珍惜这一段情谊,我不想让你因为顾忌我与温廷舜的事,就延宕了你自己的人生大事。”
“你这做,确乎出于对我的照拂,但也会让我感受到压力,理性而言,我不希望你这般做。”太稚气了。
崔元昭陷入了一番滞重的沉默当中,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温廷安以为自己是不是真的把话说重了。
一会儿,崔元昭垂下了眼眸,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温廷安抚住她的肩膊,微微垂头,凝视着她的眼眸,刚想问一声她在想什么。
崔元昭适时开了口:“好,我听你的,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