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能够洞察到温廷安略微焦灼的思绪,温廷舜将她温柔地扳了过来,扳至自己的面前,他垂眸静定地望着她,温声嘱告道:“方才我已经派遣甫桑去通禀郦老了,消息在整座郦府是畅通无阻的,在短瞬的时景之中,相信整个郦家都知晓了此事,舅舅也知晓了此事。廷安,你且放心,说服舅舅这一桩事体,交给我来置办便好,我是有办法的,你且安心便是。”
男子的话音,恰如沉金冷玉一般,一字一句地敲入温廷安的心口之上,天然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这让温廷安不自觉地感受到了一种『自己可以信服他』的力量。
她心中一切毛躁凌乱的边角,很快被一道温和柔润的力量,细细地抚平了去。
在当下的光景之中,温廷安反牵住了温廷舜的手,她用的是戴着指环的那一只手。
她说:“好,说服郦老的同时,你也务必要顾及你自己的安危。温廷安,你的安危也一样重要。“
温廷舜闻罢,眉眸浮泛起了一丝静定的笑色,他拂袖抻腕,大掌轻轻地在少女的脑袋上,很轻很轻地抚了一抚,温声说道:“身后一切皆有我在,你且去冀州府,与周廉他们回合,他们需要你这一个主心骨。”
温廷安点了点首,道:‘好,那我便是去寻他们了。温廷舜,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温廷舜温笑说好,顿了一顿,俯身倾前而去,敞开了双臂,将少女严严实实地搂揽在了怀中。
温廷安的面颊贴抵于男子的胸.膛前,隔着一段数层衣料,她能够明晰地谛听到男子清晰、潦烈而有力。
直觉告诉温廷安,她感觉,两人此番分别,很可能要过很多时日才能再相见了。
她淡淡地垂下了眼眸,捋起了一截袖裾,伸出皓腕,紧紧地回拥住温廷舜。
她阖拢住了眼眸,浅浅地细嗅着温廷舜身上的冷杉松香。
温廷舜觉察出了少女不同寻常的眷恋,在他的印象之中,温廷安并不是一个黏他的人,恰恰相反,在两人的相处之中,黏人的反而是他。
但在今刻今时的光景之中,两人的角色反而发生了一种微妙的置换。
温廷舜捧起了温廷安的面容,察觉到少女的眸底,漾曳着一抹莹润的色泽,甚或是,还氤氲着一抹湿漉漉的水汽。
他嗅出了一丝端倪,捧起温廷安的面容,有些失笑地道:“不过是要准备分别一会儿,你就这般不舍么?“
温廷安听出温廷舜是在说玩笑之语,她掩藏于袖裾之下的小手,细细地握拢成了拳心,捶打了一下他。
温廷舜一记吃疼,蓦觉温廷安是用了很重的力道。
他也任由她上下其手了,整个人并不反抗。
温廷安低低地道了一声:“讨厌。“
温廷舜闻言,一阵好笑,淡寂地『嗯』了一声。
温廷安又捶打了他一下,这次力道倒是放轻了些许。
温廷舜莞尔道:“怎么不继续说讨厌了,嗯?“
温廷安:“……“
一抹显著的绯色,如一片过云雨似的,悄然攀附上了她的面容。温廷安顿感羞赧与憨居,垂下了脑袋,眼睫轻轻地颤,秾纤的睫羽,犹若纤薄的蝶翼一般,在虚空之中扇出了几许漂亮的弧度,烛火的光阴打落下来,碎屑般的光影,加深了她的五官轮廓,也将她真实的情绪掩映在了最深处。
地动当前,温廷安的心绪,不知为何变得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何会产生这般的心绪。
总感觉自己要与温廷舜离别好一段时日。
温廷安薄唇轻轻地抿成了一条细线,她觉得自己患得患失的情绪,抵达至了高峰。
但她有无法说出来。
当下,只能竭力将自己的情绪收敛起来,淡声说:“最讨厌温廷舜了。“
少女的口吻是有些负了气的,嗓音却是浸裹在了一团雾蒙蒙的水汽之中,显得软糯且柔软。
温廷舜心旌摇曳,再一次失了笑,将怀中娇人,紧紧地搂揽在了怀中,硬朗利落的下颔抵在她的鬓角处,缠绵悱恻地蹭了一蹭,过了片晌,适才温声说道:“别有这般大的心理压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嗯?不要想太多。”
温廷舜的话辞,天然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温廷安蓦然感受到了一份安心。
她鼻翼轻微地翕动了一番,对温廷舜说道:“好。”
最后,温廷舜在温廷安的额庭之上,轻轻地吻了一吻。
温廷安低低地垂下了眼帘。
地动这一个剧情,在原书里是有。
但原主和反派根本没有共同历经过,所以,她不知道自己的结局会当如何。
也不知晓温廷舜的经历会当如何。
这些都是极其不确定的事情。
温廷安的心,像是横悬于半空之中,面对悬而未定的事,她有些拿捏不准。
不过,地动这一桩事体,牵涉着冀州府所有的百姓,她必须办好!
第273章
温廷安感受到了一种浓重而局促的氛围, 这个氛围将她裹挟得严严实实的,她心中滋生出了一些忧惶之色,当下从郦家酒肆速速离了去, 此后, 便是快马加鞭地朝着冀州官府赶去。
『地动』一事, 俨如一折泄了火的纸书,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一座冀州府。
温廷安赶至冀州府之时,当值夜色昏晦之时, 冀州知府李琰,正负手在背,在铜匦之前, 忐忑不安地逡来巡去, 视线三不五时地望向了远空处,祈盼着那一道纤细的人影能够适时出现。
少时, 李琰便是看到了温廷安的身影,出现在了远空的街衢之上, 李琰遂是如溺水之人一般,遇到了一桩浮木,眸底的一抹焦灼之色,顿时冲淡了不少, 取而代之地是一片希冀之色。
李琰不再来回逡巡踱步了, 当下主动迎上前,凝声说道:“温少卿,下官终算是将你给盼来了!出了大事!”
温廷安抵至拒马杈子跟前, 当即翻身下马,一晌将鬃马的马缰递予马夫, 一晌搴袍行前而去,眸色沉凝,用静定的口吻说道:“地动一事是我们委托郁清传递出去的,地动的预兆已然是出现的了,我们亟需整一座冀州府的百姓,尽快在三天之内,离开冀南冀北,将他们疏散至冀州周边的州府当中。”
李琰点了点首,凝声道:“郁清将这一份命令传达下来的时候,下官已然是差人速去六县下去办了此事。”
温廷安道:“是周廉、吕祖迁、杨淳和魏耷、苏子衿他们么?”
“是,正是他们。”李琰点了点首,急声说道,“他们下去六县速速传递了此事,只不过,在当下的光景之中,局势当中出现了一些问题,老百姓们不大愿意听这个嘱告,觉得官府所言乃是儿戏,既是荒诞,又且诡谲,几乎是不愿意配合的。”
在晦暝的光影之中,温廷安的眸心瞠了一瞠,她感到了一阵未知的惶然。
她整个人,近乎是有些彷徨在的。
李琰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焦头烂额,负手在背,反反复复地踱着步。
李琰焦灼地说道:“温少卿,这可当如何是好?“
这一位冀州知府的嗓音,教温廷安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她反刍了好一会儿,适才说道:“既然此令掀起了民愤,便是需要逐一去疏通,不过,光凭我一人之力,是不可能的,我需要急筹官府所有的人力兵力,逐一下去六县,安抚好所有百姓的情绪,疏通好人力,尽快安排他们离开冀州。”
李琰一听,如遇着了一个主心骨,当下迅疾领命称是,便是回至冀州府的官邸,紧急召集所有可以调度的官吏过来。
少时,所有能用的官吏便是紧急召集起来了,他们随同李琰一起,协同温廷安一块儿,速速下去了六座县城。
一夜之间,整一座冀州形同蒸笼之中的包子,万民比肩继踵,一个挤着另外一个,在官府的引导之下,离开了冀州。
虽然沟通成本很高,亟需温廷安费尽心思去沟通,但是沟通的效果是非常显著的。大理寺少卿亲自跟百姓沟通『地动』这一桩事体,倒是给百姓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加之温廷安极其有耐心,愿意把一些事情说得非常明晰清楚,教众多百姓意识到这是一桩极其严峻的事体。
循照温廷安的一些设想,她是希望自己能够让所有的冀州百姓,赶在地动真正生发的时候,离开冀州,安扎于周边各处府州之中。
但是,天有不测之风云,在迫近天明的时候,地动真正地生发了。
抵今为止,温廷安皆是不会忘记这般一个场景,淡金色的日光,像是熔炉之中的滚炽烈焰,潦烈地炙烤于大地之上,一场山崩地裂席卷而至,万间广厦,顷刻之间化为了废墟。
白昼真正抵临之前,冀州还落下了一场骤雨,疏风急急拂扫而至,卷扫过了每一处墟落,最后卷扫在了温廷安的官袍之下。
她一心将冀州的百姓送出冀州,但是,比及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陡地发觉,自己竟是忘记去顾及吕家的安危了。
母亲她究竟是如何了?
刘氏呢?
还有大妹温画眉?
吕老祖母她如何了?
吕家人可有安全逃脱这一场地动危机呢?
温廷安惊魂未定,心绪庶几是要迸溅出了嗓子眼儿。
甫一安顿好冀州的百姓,她瞬即骑马揽辔,心急火燎地朝着吕家的府邸赶了过去。
身后适时传了一阵槖槖槖的马蹄声。
身后有人在跟着她。
温廷安眸色幽幽地敛了一敛,猝然朝身后的方向凝睇而去。
仅一眼,她整个人怔然了一下,“杨淳,你怎的跟了上来?”
杨淳耳根微微浸染了着一丝薄红,道:“反正我是必须要跟上去的。”
温廷安淡淡地扫了一下,迩后便是了然,杨淳是在顾虑着温画眉的安危。
其实,温廷安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心神去顾及他了,当下便是道:“你要跟上来,那便跟上来罢。”
杨淳一听,思及温廷安定是预料到了他在思量着什么,本就通红的面容,此一刻便是变得有些醺红欲燃了起来,端的是一副映山红的情状。
杨淳凝滞了一会儿,一时不知晓寻什么话来接,当下斟酌了好一会儿,硬硬地安抚道:“吕家一定会没事的。”
温廷安点了点首,便是不再赘语了,直截了当地策马朝前而行。
沿路两道皆是绵延不辍的废墟,大雨重重地浇洒其上,渐而织成了一片厚重湿冷的霾雾,湿漉的雾色,淡淡地裹浸于整一座幽州城,目之所及之处,皆是朦朦胧胧的一片虚影。
冀州府的诸多官兵,一直在八方街衢之中来回巡逻,他们的影子影影绰绰的,温廷安的马车途径他们之时,她听到了一阵此起彼伏的啼哭声,说是有些百姓,离开得并不及时,当下便是被压倒在了坍塌的废墟之中,生死未卜。
不少妇孺跪伏在地,嚎啕大哭,其声如泣如诉,不绝如缕。
他们急切地恳请官府百姓,将这些废墟速速刨出来,救出困于废墟之下对人命。
悲伤怅惘的氛围,犹如凝冻的霜冰一般,严严实实地浸裹于空气之中。
温廷安目睹此状,心绪之下,亦是忍不住地泛起剧烈的焦灼来。
她迫切地想要知晓吕家人的安危,恨不得身上能够安置上一双羽翼,但是,黎民百姓的嚎哭之声,到底是拽住了她的心绪。
她无法做到真正意义上的见死不救,毕竟,同样都是人命,没有谁的命会比谁的命更重要。
于是乎,温廷安和杨淳先是速速翻身下马,襄助那些官府胥吏,合力将废墟刨了开来,将淹埋于废墟之下的人,合力营救了出来。
有些人尚有一线生机,只消施一些医术和药剂,便是能够醒转过来。
但是,有些人,在废墟滚落下来的那一刻,便是已然没了声息,身躯亦是血肉模糊,亲人百呼不应,顷刻之间,诸人嚎啕不已,泪如雨下,悲声阵阵,那哭声,教人庶几要肝肠寸断。
温廷安听着这些悲声,整个人的思绪,亦是受了些影响,陡地变得有一些沉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