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恭谨回答。
女帝轻轻瞧了乖顺的湘君一眼,手中葡萄转了转,淡然问道:“你也想让他去?”
湘君:“他既然想去,去也无妨,多年不见兄长,难免有些想念,现朝中打定,不如随了他的愿,臣愿随他去。”
言语中难免有疼惜之意,女帝也沉默许久,低低一叹:“去吧,你跟着,朕也放心。”
湘君连声谢恩,女帝又道:“宁娘呢?谁带?”
湘君心头一声闷响,害怕女帝要让她把孩子送进宫,连忙道:“留在王府中,请了父亲和姨娘来。”
女帝眉目稍沉,也点了点头,挥手道:“去吧,你父亲带也好。”
湘君松气,嘴中告辞,提步出了蓬莱殿。
乘上马车回到清河王府,入了正堂,看见赵氏抱着宁娘和柳姨娘说话,周弘坐在上首说笑,周仕诚惨白着一张脸坐在一旁掩嘴咳嗽。
看见赵氏,她心中安定,她与周弘本无几个可信之人,如果单叫柳姨娘来,她也怕自己没顾及到,万一遇上个包藏祸心的也不好,故而又请了赵氏来,两家人来照顾,这就能相互看着些。
几人看见她来,都起身来迎,湘君一一打过招呼,就接过宁娘抱在怀里问周弘:“收拾妥当了么?”
周弘说:“收拾妥当,等你回来就出发。”
湘君“嗯”一声,对着赵氏和柳姨娘道:“我和七爷这些日子有事要出门,宁娘还小,受不得颠簸,就劳烦两位了,房间也收拾停当,就请两位歇在这儿。”
话里将周仕诚掠过,周仕诚笑脸上有些发僵,添了一句:“爹也在这儿照顾宁娘。”
湘君淡淡看了周仕诚一眼,周仕诚发际斑白,脸上也干瘦不少,神采大不如前,她才想起柳姨娘说周仕诚和陈姨娘乱搅和,病了一段日子,想让她回去看看,她怀着孩子,也不想看周仕诚,但对于他的养育之恩也不想抹杀,派了惜月回去看,知道柳姨娘本本分分,没有亏待周仕诚,也就没再多管,不过看来也没怎么好全。
“侯爷不是病了一段日子么,别操心此事,宁娘还小,还是得女眷照顾着。”
这是她能给他的面子,希望他见好就收。
周仕诚心中有愧,听她这样来说,也不能再让她不高兴,只能喃喃应下。
湘君不管他神情如何,只将事儿同两个女眷商议,柳姨娘又将湘君拉到一旁角落里悄悄说:“王医官说侯爷这病是落下根儿了。”
湘君整个人懵了一下,又看向佝偻在椅子上咳嗽的周仕诚,怎么也生不出关怀来。
柳姨娘看她没什么表情,心下感叹,语重心长:“这些日子他也想了很多,只说是对不住你,前些日子又发卖了陈姨娘,想你回去看看,你又怀着孩子......”
柳姨娘也是和周仕诚过日子的,终究是可怜起周仕诚来,想替周仕诚求求情。
湘君抬手阻止了柳姨娘,垂着眼皮看了宁娘一眼:“他要看宁娘,你就多抱给他看看吧。”
柳姨娘看她让了一步,高兴地抱了宁娘到周仕诚身边儿去,周仕诚看见小宁娘小包子似的脸蛋儿,眼中绽出一抹光彩,又抬眼看湘君,却见湘君和赵氏说着话,他又垂下了头来看逗宁娘。
宁娘睁眼认人,看见是不认识的人,就哇哇哭起来,周弘又接过宁娘哄了一阵子,惹得宁娘磕磕巴巴直笑才把孩子放进湘君的怀里,摸着宁娘的白嫩脸蛋儿,宁娘被他摸得痒痒,挥了挥手来拉拔他,朝他度口水,令周弘欢快笑起来。
赵氏眼见得这一幕,伸着脖子笑说:“七王爷也是疼孩子,前些日子湘君生了孩子的事儿传去了洛阳,文容还闹着要来看看七王爷和湘君的孩子,只怕已经在路上了。”
周弘收回逗宁娘的手看着赵氏,露出笑容:“文容要来京都?”
赵氏说:“是琴娘让她来的,让她来找你们,给你们带孩子,哪知你们又要走。”
宋文容来找他们?湘君抬头望了眼周弘,周弘一笑:“是吗?她还是个孩子,哪里能指望她。”
赵氏说:“什么孩子,不小了,到了找夫家的年纪,琴娘是看不上洛阳那边儿的,想让她嫁到京都来。”
这话斩成两段儿,也没明说让湘君他们帮着找夫家,不过话里话外也就那么个意思。
周弘又伸手抱了孩子过去,嘴里哄着宁娘:“爹爹抱你去看花儿。”提着步子就抱走了孩子,不跟着掺和这事儿。
赵氏又望着湘君,等湘君的话。
湘君被这赵氏殷殷切切看着,还真是拒不了,按理来说宋文容是她姊妹,也是周弘的妹妹,他们是该帮忙,可她是不怎么想给人做红娘的,但这礼磨不过去,只能笑说:“这话是这般说,可也得要她自己看中,我看她是个主意大的,待她看重了再谈此事也好。”
已经算是半应下,赵氏乐呵呵道谢,又说文容性子是跳脱了些,到底是年青所致,等过些日子找了夫家,就应该知羞收敛。
湘君是将这些事儿听了一遍,附和两句也就罢了。
过了半刻,周弘又抱着孩子过来,宁娘已经在襁褓里呼呼大睡。
几人又寒暄了半个时辰,门外的仆人来说车马已经备好,赵氏他们又送湘君和周弘出门。
临上车去,周仕诚鼓足勇气轻轻拉了拉湘君的衣袖,低声嘱咐了一句:“...你才生产两个月,多注意些身子。”
湘君有些愣,这是来自周仕诚的关怀?不过这已经激不起她心里的那股感动,只客客气气一笑:“劳侯爷担忧,我夫君会照顾我。”
周仕诚被她的冷漠与客气冷得手足无措,反应过来去看她,却见她已经和周弘登上了马车,心中说不清楚的酸涩。
马车滚动,湘君推开窗子朝外面看,一直到转角后再也看不见清河王府才关上窗,回过头来就栽在周弘怀里:“要是宁娘再大一些就好了。”
周弘料她是舍不得宁娘,想了片刻:“再大一些也不能带着,她该带她的小妹妹了。”
湘君...伸手在他胸口捶了一下。
周弘一把抓住她的手捏在手掌里:“益阳侯也是宁娘的外祖父,孩子也就不必再管上一辈的事。”
他不是没看出来,只是不管湘君的事儿,可涉及到小辈,他还是插了一句嘴。
湘君也不是个不识大体的,低声说:“他自然是宁娘的外祖父,宁娘怎样待他是宁娘的事,可我...”她嘴里一停,往事浮上眼眸。
母亲凄清离世,她被关进柴房,在孙姨娘和周黛黛的压迫下成长。本来只要周仕诚把她当作女儿,信她多一些,宠她多一些,那么一切都不会那样艰难,可周仕诚在她最柔弱的时候选择了孙姨娘,选择了伤害她,他们之间的墙壁是周仕诚亲手筑起来的。
“周弘,他是我阿爹,我这一生也无法否认,再让我难堪,我也是吃益阳侯府的米长大的,可他也只是养大了我,像养一条高贵一点儿的狗一样,离一个父亲差远了,我的命是我拼尽全力保住的,所以...我不恨他,可我不会原谅他,永远也不会。”
周弘望着她的面庞,莫名想起了那个拄着拐杖也要跑去宋家的倔强女孩儿,若不是被逼急了,谁想带着伤到处乱跑,还要寄人篱下,任人羞辱......
她是怎么瞒过周仕诚的,他也猜不到...他伸手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拂动,有些怜爱与疼惜。
“我可恶么?”她问。
周弘丹凤眼尾翘着,眸子轻颤,风韵层层,如三月春水有丝丝涟漪,让人舒缓,呢喃着软调:“可恶,可恶极了。”
她偏着脑袋轻哼一声,栽进他怀里,将她紧紧抱着,闷在他胸前瓮声瓮气:“周弘,你骗到我了!”
“嗯。”
终会有一个人会骗得你高兴,没有人能比周弘更会骗她高兴。
马车飞驰七日到达并州,直奔并州瑞王府。
此事瑞王府张灯结彩,正为五日后的迎去新王妃而做准备,周弘与湘君皆跳下来马车来,来到瑞王府跟前儿站定,递上帖子,令人前去通报。
湘君打量着这瑞王府的门面,虽然漆木门有些寒酸破败,比不上京都富户,可也不是极差,想来女帝还是待自己的儿子下不下太狠的手。
不过片刻,有个年近四十的中年体宽男人迎了出来,周弘看见男人也有些激动地上前踏了两步:“三哥!”
周平将周弘晃过一面,忍不住落下泪来:“七郎,你怎么来了?”
兄弟二人相拥在一处,却是周平呜呜哭着,周弘面上激动倒也没太过流露。
两人抱了一阵,缓过思念之情,才放开来,周平望着湘君询问周弘:“这是......”
“湘君,我的妻。”
湘君朝周平行礼,唤了声“三哥”,周平也伸手扶湘君:“我听说你们才生了孩子,怎们还跑这么远来?”
湘君道:“无妨,只是有事情要和三哥商议。”
“和我?”周平把湘君与周弘来回望,忽然摆了摆手,有些畏惧神色:“我不沾染朝堂的事,你们告诉阿娘,我对并州也很满意。”
湘君与周弘一阵沉默,湘君是不知道周平这个急忙为自己开脱的胆小样子是否是装出来的,也不好搭话。
周弘也摆了摆手,笑道:“三哥说笑了,咱们来和阿娘无关,咱们是和你商议你的婚事。”
“真的?”周平似乎不信。
湘君道:“是真的,此事和陛下无关。”
周平干干一笑,依旧有些忐忑:“我以为朝中出了事,查到这儿来了......”
周弘说:“朝中的事儿该出的都出完了,三哥不必担忧。”
周平听不懂周弘话里深层意思,不过听语气是和自己无关,终于放下心来,抬手请他们入府中去吃茶歇息。
☆、第90章 施压兄长
瑞王府内比想象地还要狭小,院中一排房间紧凑在一处,廊下几株桑树发绿,湘君很难想象养尊处优的瑞王是怎么和四个子女挤在这个院子里住了的。
周平迎着两人进门,仆人端了茶盏上来,周弘捧着茶抿了一口,脸上不咸不淡,看得周平又忐忑起来。
“七郎,你怎么来了?”周平问。
周弘抬眼看着周平,眉目有些发皱:“听说你要娶妻,按理来说三嫂走了多年,你也确实该找一个枕边人,可这人三哥得再挑一挑。”
他说话素来留情面,可周平就有些迟疑了,心中转了千百八道儿弯:“是阿娘看不上她?”
周弘手指在机子上嗒嗒两声儿,又垂了眼皮:“阿娘能有什么看不上,她如今不管这头的事,只是王宛若原是湘君的婢女,品行心性儿上过不去,迟早要惹下大祸,咱们都担待不起。”
话音一重,周平心头一颤,颤了颤手指指着门外:“这不能,她心性儿极好,待我也极好,几个子女也都喜爱她,是个贤良淑德的。”
周弘不语,抬眼望湘君,湘君也面目发沉:“实不相瞒,她身上许是牵扯两条人命,只是她心思缜密,我拿不出证据来,让她逃过一劫,如今她贤良淑德温婉可人地找三哥,只怕不是这样简单。”
周平听到人命牵扯,很是惊讶:“你说得可真?”
湘君点头道:“若是不真,我和七爷又何须千里迢迢从京都跑到并州来。”
周平又是犹豫,喃喃道:“可我也身无长物,她图我个什么?”
湘君想说图你是个皇子,但又不好捅破,倒叫人说他们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遂张了张嘴又闭上嘴,忍了一手。
周弘将一切看在眼里,淡然道:“三哥,你自有你的可图之处,咱们都不是五六岁的孩童,心头该有数,若真闹出事来,阿娘也得伸手管,倒不如现在了了地好。”
扯到女帝周平心中就发怵,周是一族被女帝几尽杀绝,他可不想死,方想出口询问法子,又一转眼珠子,转念一想,又舍不得王宛若,只好闷头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几人良久沉默,周平似乎察觉自己的不礼貌,出言请他们先去休息,这事儿他再想想。
周弘与湘君也不逼他,却也推辞休息在王府中,而是出门上马车去驿馆歇息。
马车滚走,湘君歇在大枕头上,周弘也不言语,二人心中皆为此事沉重着......
并州地处偏远,连驿馆也是破烂陈旧的,湘君望着这灰扑扑的木板子门,想起周平的居所,暗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也是皇子,住的也算是此地的好房子了。
周弘捂着帕子拉了她一把,将她朝驿馆中带:“灰重,你留在外面做什么?”
话才完,湘君就咳嗽起来,想是刚刚呛了些灰进腔子里。
周弘连忙带她入了驿馆后院,命人给太取水去灰。
一个婢女跑了两三次才将湘君侍候完毕,待婢女退出门去,湘君前去将门插上,转过身来到桌前倒了杯水递给周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