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肩而行,一路喁喁细语,恩爱无间的模样当真是羡煞旁人。
陆瑄初时还对身后的视线颇有芥蒂,渐渐也就丢开来,拥着心爱的女子,只觉现世安稳,岁月如此静好。
封烨的视线长时间胶着在那双相偎依的背影上,只觉胸间渐暖,脸上也不自觉溢出些温和的笑意……
☆、番外
乾清宫。
皇上坐在上首。
朝会已毕, 因还有些事务需要最后敲定,皇上便特特把陆瑄几位股肱大臣留了下来。
从当初拨乱反正, 登基为帝, 到现在已是忽忽八载有余。
新皇锐意进取,一批年轻的官员自然纷纷受到重用。
要说最得皇上信任的, 则是三人, 文则陆瑄,武则袁钊钰。还有一个心腹中的心腹, 那就是锦衣卫统领封烨。
“如今庆王余孽已清,正是荡清寰宇, 正本清源的时候, ”看着端坐下首的几人, 皇上面露嘉许——
当初庆王逼宫,却中了先帝计策,一干心腹尽皆成擒, 唯有庆王老奸巨猾,带了几个手下逃了出去。
这几年屡屡打着给太后报仇的旗号, 到处传播谣言,说什么皇上并先帝弑杀胡太后,他要清君侧为太后报仇, 甚至认了匈奴单于做干爹,并带着匈奴人屡屡骚扰边境……
也因为庆王这个元凶没有到案,当初关押天牢的附逆帮凶也得以苟活至今。
好在数日前,庆王一干人等终于成擒, 又被解送京城。
昨日封烨和陆瑄一起审结了庆王谋逆一案,更是定了今日在西市口斩首示众。
压在心头多年的石头终于彻底搬开,便是皇上这等轻易喜怒不形于色的,这几日也是春风满面,明显心情极好。
刚要继续说下去,声音却是一顿。
视线停驻在位于最下首的陆瑄身上。
却是这位大正有朝以来最年轻的阁老,这会儿虽坐的端正,却是闭目垂眸,明显睡着了。一时不觉莞尔,想要笑,却又停住——
世人以为陆瑄文为冠首,殊不知自己这妹夫功夫更是一流,之前抓捕庆王时,可不就是他和封烨同赴边关,千里奔袭之下,又昼夜兼程将人犯押回帝都。这一来一往,怕是已然累极。不然也不会做出这等君前失礼之事。
正自眼观鼻、鼻观心,垂手侍立的大内总管太监汪元兴,立时察觉到皇上的异常。顺着皇上视线看过去,忙不动声色上前,想着趁旁人不注意,提醒一下。
不想刚一靠近,陆瑄却仿佛受到极大惊吓般,一下站了起来——
破败的村庄,泥泞的小路,棺木中无声无息双目紧闭的蕴宁……
陆瑄放眼周围,入目却是神情惊诧的皇上并周围几张熟悉的面容。
哪有让人痛断肝肠生死相隔的一方薄棺?
看陆瑄面白如纸,及额上一头的冷汗,皇上也吓了一跳,寻思着莫不是这几日陆瑄累的太狠?怎么瞧着倒像是失了魂般?
刚要询问,陆瑄已是躬身道:
“皇上,微臣有些不舒服,恳请皇上允臣告退……”
看他身形摇摇欲坠,皇上也颇为担心,有心叫太医看看,再一想满朝太医有哪个能比得上自己那郡主妹妹?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示意他只管回府好生歇息。
同样坐在下首的袁钊钰担心之余又有些莫名其妙——
话说妹夫瞧着自己时那是什么眼神?
又是谴责,又是痛心,又是难过,倒像是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等下朝后倒要去朱雀桥看看,陆瑄又突然发什么疯。
陆瑄却是已收回视线,一路疾行向宫外而去,到了午门外,直接飞身上马,打马就朝城外而去——
两旁房舍飞一般向后急退,亏得行人大多涌向西市口观刑,不然可不要出大事?
饶是如此,依旧有人被这骑奔马惊到,偏是陆瑄却混若未觉,竟是恨不得一步跨到梦中那个掩埋了蕴宁痛苦而短暂一生的农庄。
虽然荒谬,可陆瑄却觉得方才并不是梦,一切确然是自己真实经历过的……
不然如何梦中的农庄,甚至庄头的名字,妻子叫什么,有几个孩子,自己都会梦到?
即便到了这会儿,陆瑄整个身心都依旧沉沉坠入那种痛失所爱的彻骨之悲中而无法自拔。
却在行走到西市口时,被汹涌的人潮阻住去路——
不但谋逆,更兼勾结匈奴,认贼作父,庆王要在今日处斩的消息传出来后,百姓欢声雷动,前来观刑的人更是里三层外三层。
陆瑄急于出城,却是始终不得其门而出。逡巡了几圈,终不得其法。无奈之下,只得一提缰绳,掉头就要往南门那边去。
刚掉转马头,刑场上却是传来一声女子的悲呼:
“封烨!今生不能做你的人,地下也必做你的……”
“鬼”字还未出口,刽子手的鬼头大刀已然落下,人头滚落处,血雨飞溅,稳坐监斩台的封烨明显也听到了那女子临死前的缠绵痛呼,却是根本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陆瑄只觉这场景似曾相识,更觉头痛欲裂——
这分明是封烨斩杀庆王之女云阳郡主的场景。
即便在皇上面前红的发紫,封阎王却因为其暴戾并毁了的斑驳面容,而成为帝都贵女的噩梦。
竟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如果说有例外的话,也就只有参与庆王谋逆的云阳郡主了。
此女一直痴爱封烨,甚至在临刑时,还当着天下人的面公然向封烨吐露爱意,一时轰动京都。
可怖的是这样的情景,竟然也在梦中出现过!
陆瑄呆坐马上良久,掉转马头又朝着南门那里打马而去。
南门这边多权贵之家,若然旁人,纵马行驶时自然要多加小心,陆瑄却是全不顾忌,只管打马狂奔。
只陆瑄没想到的是,他的马刚拐到南城的方向,大街上紧闭的朱红大门却是次第打开,然后一辆辆马车鱼贯而出,却是好巧不巧,正挡住陆瑄的路。
马车里明显是女眷,马车后还跟着一个男子。一眼瞧到陆瑄,纷纷装作偶遇的样子,热情洋溢的上前打招呼:
“啊呀,真巧,竟然在这里遇见陆大人。”
“陆大人可是要出城去接郡主?”
“啊呀呀,郡主终于要回来了吗……”
一个个竟是全然不顾陆瑄的黑脸,只管簇拥在陆瑄周围,分明是要厚着脸皮和陆瑄一起出城的意思。
倒不是众人不会看眼色行事,实在是想要见小陆阁老一面真是太难了。
啊呀,这样说也不对。应该换种说法,那就是想要见小陆阁老的夫人、清河郡主一面真是太难了。
倒不是大家嫌陆瑄在阁老中排名靠后,而是相较于有送子娘娘之称的蕴宁,别说陆瑄,就是内阁首辅也得往后站。
说起这事来,还得从蕴宁六年前生子说起——
怀第一胎时,蕴宁已是嫁入陆家足足四年之后。
之前因为蕴宁无法有孕,想要把女儿送入陆家做陆瑄侧室的可不是一个两个,毕竟那会儿众人都看出,比起乃父陆明熙来,陆瑄前程更加不可限量。
真有哪家女儿入了陆家,必然可以交好袁陆两家。
毕竟袁蕴宁既然无法生育,必然有愧于心,到时候妾室生子帮陆家传后,可不是帮了她的大忙?不独孩子将来前途远大,就是做了妾室的那个也可以母凭子贵。
不想大家想的很美,却是在陆瑄那儿碰了一鼻子灰。又有人想起陆家旧事,便想着陆瑄这边行不通,就去走走袁家的门路,毕竟当初梅老姨娘就是先被崔老夫人接纳,才得以生下陆明熙。
不想,却在袁家那里再次碰了壁。
甚至袁家人气不过之下,直言蕴宁并非不能生,而是不想生,不过是为着年纪太小,生孩子对母亲和孩子身体不利才会有意往后拖些。
众人自是不信,转而又托到和袁家沾亲带故的人家,想让他们出面劝袁家为日后着想。
不想依旧未果,甚至还有更可笑的话传出来,说什么袁陆两家之所以能够儿女成行,全是因为清河郡主的缘故。
前面的话大家倒还承认,毕竟大家都是亲眼瞧着呢,袁陆两家可不是人丁兴旺,更让人羡慕的是每家都是儿女双全。
可要说全是清河郡主的功劳,众人却是不信的。
毕竟真要那么神,清河郡主怎么不自己赶紧生一个。
这样的话传出去,当即被袁家人怼回来,说是蕴宁来年就会怀孕生子。
大家却只当做笑谈。毕竟真会生,早就生了,何苦等到惹来满城风雨的时候?还什么来年就会生,真当她是送子娘娘的亲戚不成?
几乎所有人都等着看笑话,想着来年袁蕴宁生不出来,八成就得死心认命,不再阻挠陆瑄纳妾。
再也想不到来年刚开春,陆家就传出少夫人怀孕数月的消息,然后在秋日不冷不热的天气,诞下了一对龙凤胎,三年后再度惊掉一地眼珠子,陆少夫人竟然生下了第二对儿龙凤胎……
这样天大的喜事一下轰动了京城。
众人目瞪口呆之余,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之前当做传闻的笑话,竟然全都是真的啊。
若非蕴宁身份高贵,等闲人根本近不得身,陆家的门槛可不是都要被踏破!
至于说当初那些想要送女儿入陆府为妾的人家,则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蕴宁不胜其扰之下,便时常闭门不出,或者避居城外,想着时间久了,这波风潮应该就过去了。众人见不到蕴宁,可不就退而求其次,全都把视线集中到了陆瑄身上?
本来都在家中坐着,忽然听说陆瑄正打马扬鞭往城外急奔,当即就有人想到,是不是清河郡主要回来了?毕竟现在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小陆阁老当真是个爱妻如命的。
能让有国士之风的小陆阁老这般失态的,天下间怕也只有一个清河郡主了。
说不好跟在小陆阁老身边,很快就能有缘见到送子娘娘,不对,是清河郡主了。
有这样想法的明显不止一家,通往南城门的路很快就开始拥堵。
也是巧了,就在脸色铁青的陆瑄准备掉转马头,换个方向出城时,城门那里却是过来两辆马车。
陆瑄一眼认出来马车上朱雀桥的标识。
明明心潮澎湃,一颗心都要跳了出来,却偏偏是因受梦境影响太过,只觉举步维艰。
好半晌才找回了知觉,艰难的催动马匹。
本是拥堵的大路上瞬间闪出一条道来。
陆瑄一步步往马车而来,却只觉身体僵硬,每一个动作都无比艰难。明明数丈远的距离罢了,却觉得和隔了个银河般遥远。
正自酸楚难当,却突然变生肘腋,两旁店铺中突然窜出数名黑衣人,个个手持利器,朝着陆家两辆马车扑过去。
几乎同一时间,两条鬼魅般的身影爆射而出,一个是陆瑄,至于另一个,竟然是有阎王之称的封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