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家子嗣不丰,三个儿媳都是刚坐胎不久,亏得女儿一番话让她们稳下了心神。且奇异的,蕴宁方才一番话安抚住的不只是三个嫂嫂,就是旁边愁眉不展的丁芳华都不知不觉放松了些——
当初女儿说小叔的腿能治好,然后就果然治好了;还有郭耀祖那事儿,也是宁姐儿发现了端倪,再有暴雪时,女儿恰好囤积了大量的粮食……
老天爷这样,算不算对女儿另眼相看呢。
蕴宁刚要点头说“好”,就有仆妇进来禀报,说是姑爷来了。
说话间陆瑄已是大踏步进了房间,进门先同丁芳华见礼,又柔声询问蕴宁,可是给三位嫂子看过了,明显是想要接蕴宁回去的意思。
丁芳华明显很是不舍,看陆瑄对蕴宁紧张的模样,又很是欣慰,当下也没多做挽留:
“你也帮嫂嫂们看过了,你那大嫂既是也有了身孕,家里怕是离不得你,还有些吃用已是准备好了,这就给你拿上。”
说着不待蕴宁推辞,就指挥着下人往上搬东西,一会儿就装得满满当当,竟是比起蕴宁来时拿的东西,也差不了多少了。
听说蕴宁要走,聂氏等也忙送了出来,三个嫂嫂都给小姑子准备的有好东西,若非蕴宁严拒,可不还得再装一辆车拉过去?
“怎么这么急?”上了车之后,蕴宁才顾得上询问陆瑄。明明来时两个人说好的,蕴宁可以在娘家住上几天。再有就是,之前陆瑄几人就是被抽调到周瑾跟前做事,现在周瑾既是立为储君,正是最离不得人无比忙乱的时候,陆瑄怎么还有闲工夫跑来几接人?
“回家再说。”陆瑄尽可能放低声音。
“是不是皇上……”蕴宁一下坐直了身子,上一世这个时候,皇上已是病势垂危,想心思太过专注,却是丝毫没察觉陆瑄脸上闪过的一丝异色——
和周珉大婚那会儿,皇上人事不知时的情形不同,皇上这两日精神状态不是一般的好。
甚至胡太后那边怀疑,之前皇上所谓的昏卧在床不过是疑兵之计……
唯有太子周瑾并陆瑄等有限的两三个人知道,皇上这般分明是用了特制药物,暂时压制病情。而这样做的后果也是可怕的,如同一截蜡烛,本可以烧两个时辰的话,却有可能一个时辰都支撑不了……
这么隐秘的事情,连老奸巨猾的胡太后都瞒过去了,却被蕴宁一语道破,陆瑄如何会不心惊?
“停车。”陆瑄忽然道。
蕴宁恍惚回神,掀开窗帘往外瞧了瞧,明显距离朱雀桥还有一定的距离,不觉有些疑惑。
陆瑄却是紧紧攥住蕴宁的手,直接从车上下来,吩咐车夫:
“你们照常回去。我和少夫人四处逛逛。”
车夫也明显愣了一下,明明方才主子还是急的什么似的,怎么这会儿有没事人一样了?
只陆家下人都是训练有素,即便不懂主子好好的为何从车上下来,却依旧听话的赶着马车照旧往前去了。
陆瑄四处望了望,正好瞧见对面一辆骡车驶过来,径直过去把人拦下,给了足有骡车两倍的价钱,这才回身把蕴宁扶上车,自己则做到了车夫的位置,一扬鞭子,赶着骡车得得而去。
两人从车上下来也就一刻钟的功夫,便有宫廷内使带着锦衣卫把陆家马车拦了下来:
“车内坐的可是朱雀桥陆家少夫人?”
“太后有旨,诏陆少夫人入宫。”
只连喊数声,都不见人从车上下来。那车夫这会儿终于回过神来,忙道:
“各位大人容禀,我家少爷说要同少夫人去集市上逛逛,之前已是下车了。”
“下车了?”那内使明显不信,努了努嘴,便有宫人上前掀开帷幔往里看了一眼,才发现车里果然空空如也。
那内使也没想到会有这变故,脸色登时有些不好:
“去集市上。”
一行人四散开来,朝着集市扑了过去。
正在买东西的百姓被冲的七零八落,一时惊呼声四起。只任凭他们翻遍了整个集市,都没能找到蕴宁并陆瑄的影子。
“去朱雀桥等着。”那内使明显就有些气急败坏,掉转马头,又往朱雀桥而去——
所谓守株待兔,就不信他们连家都不回了。
“咱们这是要去哪里?”看陆瑄一路赶着车子疾行,蕴宁越发奇怪。
“去皇宫。”陆瑄并不曾回头,却是空出左手往后探去,牢牢的握住蕴宁的手。
这一刻却是无比庆幸,是自己赶回来接蕴宁——
这几日来回奔袭,正是陆瑄带人劫掠了周玥的尸首,并抓获了成知成真兄弟昼夜兼程赶回京城。
是以当周珉成擒,陆瑄直接代表皇上和太子参与了对周珉的提审。
不想那周珉一开始还好些,到得后来,却是忽然胡言乱语起来,说什么之前和蕴宁换了身份的程明珠乃是死而复生,能知未来,又说死而复生的不止是程明珠,还有皇后甚至蕴宁亦是如此……
“皇后”一词说的还算清晰,至于“蕴宁”这两个字,却是说的含混不清。也就陆瑄听力惊人,又对但凡和蕴宁有关的事都特别警醒,更有周珉说话时,即便神志不清,却依旧瞟过来的恶意视线……
大理寺卿周良臣代表的是皇上,只他年纪老迈,到最后更是连声怒喝斥责周珉“昏聩”,有关“皇后”之言,他或者能听见,关于“蕴宁”的话,却不可能听进去分毫。
倒是太后派去的梁春,即便他掩饰的很好,陆瑄却直觉这人不但听见了,还放在心里了。
这也是陆瑄有些心事重重的根本原因。
也因此,在太子委婉提出想要蕴宁到宫中亲自照看皇上皇后时,陆瑄不过略一犹豫,就同意了——
以眼下危机四伏的处境,再没有哪里比待在皇上皇后身边更安全的了。
皇后之前说喜欢蕴宁,陆瑄一旁冷眼瞧着,确然是出自真心的。
这会儿匆忙赶到袁家接人,就是为了把蕴宁送到皇后身边。
本还想着回家收拾收拾行李,却不期然忆起梁春离开时,回望自己的阴冷视线。
即便当机立断,带了蕴宁就往宫中疾驰。
以致赶得虽然是骡车,两人到的时间还不算晚。
眼瞧着到了午门外,陆瑄直接丢了骡车,扶蕴宁下车时,却是低声道:
“皇上皇后如何,你只需尽力就好,莫要勉强自己。”
顿了顿又郑重嘱咐道:
“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皇上有病之事,是我跟你说的。”
蕴宁越发觉得不对,只还没等她开口询问,便有宫人迎了过来:
“可是陆家少夫人到了?皇后方才还在念叨呢,可巧少夫人就到了。”
蕴宁无法只得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回头看了陆瑄一眼,跟着宫人往宫内去了。
将将要跨入皇后的坤宁宫时,蕴宁忽然站住脚——
终于知道那里不对劲了。那就是方才陆瑄嘱咐自己的话,话里话外,无疑是暗示自己,皇上身患重病的事并没有人知道。
蕴宁一下攥紧了拳头——之前自己可是直接断言皇上出事。难不成皇上这会儿并非如此?正思忖间,便听见一阵郎笑声传来,蕴宁循声望去,正好瞧见坤宁宫内和皇后并肩而行精神健旺的皇上。
☆、260
“少夫人——”还是南春先瞧见蕴宁, 忙迎了出来,却是抓着蕴宁的手, 红了眼睛, “你可来了,娘娘这些日子总惦记着你……”
自打太子离世, 皇后娘娘的魂儿也跟着没了。日日困守在痛苦的牢笼里, 不愿意走出来,也不放别人进去, 这么多年来,也就对蕴宁一个例外。
“姑姑放心, 我知道该怎么做。”瞧一眼瘦骨嶙峋, 这么热的天, 还要裹着厚重宫服的皇后,蕴宁心情不是一般的沉重。
“蕴宁来了?”察觉到这边的动静,皇后抬头瞧去, 一眼看见蕴宁,眉梢眼角全是笑意。
这般温暖的模样, 明显并不多见,令得一旁眉宇间隐现出青黑之色的皇上凝滞的神情也缓和不少。
蕴宁忙快走几步,上前见礼, 却被皇后直接拦住,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看蕴宁气色尚好,才拉了蕴宁的手笑着对皇上道:
“看宁姐儿的模样, 应该是没受什么委屈。”
欢喜的模样,仿若蕴宁是她自己的女儿一般。
皇上点点头,冲着蕴宁温声道:
“要是陆瑄那小子对你不好,你只管告诉朕,”
顿了顿又道:
“或者说给太子听。”
“父皇放心。”一阵爽朗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却是周瑾正亲自捧了个托盘,从外面进来,“宁妹妹不是外人,父皇母后先坐下用了药吧。”
蕴宁吓了一跳,忙摆手:
“太子殿下客气了,臣妇不敢。”
周瑾现在已是正位太子,改了对皇上皇后的称呼自是应当,这声“妹妹”,蕴宁又怎么敢应下?
“不敢什么,这是你该当的。”皇后脸上却颇为欣慰,拍了拍蕴宁的手,“哀家早就说过,要收你为义女……”
说着瞟了一眼皇上和周瑾:
“你们俩有事尽管去忙,我正好和宁姐儿说会儿话。”
“是你的义女,自然也是朕的女儿了。”皇上从谏如流,笑呵呵起身,早有内侍捧了个盒子过来,皇上接了,转手递到蕴宁手里,温声道,“你是个好的,这是朕给你的见面礼,以后你就不是清河县君,而是清河郡主了。”
本以为是玩笑话,蕴宁这会儿才明白,皇上皇后竟是来真的,忙跪倒在地,诚惶诚恐的接过盒子:
“皇上……”
“还叫皇上吗?应该改口叫父皇了。”之前就不止一次和蕴宁打过交道,周瑾也对蕴宁沉静柔善的性子非常喜欢,看蕴宁因惊吓太过而有些无措的样子,忙开口解围。
其他内侍也尽皆乖巧,竟是纷纷跪下磕头:
“恭喜皇上皇后,恭喜清河郡主。”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蕴宁明白,自己怕是没有反对的余地,只得红着脸叫了一声:
“父皇,母后。”
皇上冲皇后点了点头,便带着周瑾大踏步离开。
蕴宁心一下揪了起来,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陪着皇后一直把两人送出坤宁宫,皇后依旧站在宫门前,久久不肯离去。
“外面风有些大,您先回房间,让宁儿帮您请脉。”蕴宁探手去搀皇后,入手处却是一片冰冷,心更沉了下,这么厚的衣服,都没办法让皇后暖和起来吗?忙示意宫人进去再拿一领斗篷过来,仔细的替皇后披上。
刚要劝皇后回去,一阵宛若海啸般的山呼“万岁”声却是从前面大殿的方向遥遥传来。
有内侍匆匆从外面进来,瞧见伫立阶前的皇后,忙上前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