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吴丽华语焉不详,花姨娘还是瞬间明白了女儿的意思,登时气冲斗牛——
花姨娘心里,同为阁老,吴家门庭比起朱雀桥陆家也是不差的。甚至陆明熙病重,吴正荣执掌大权,吴家分明是已经站在陆家之上。
谁给的这袁蕴宁胆子,就敢看不上自家女儿?
当下瞧了一眼孙氏,示意她把人拦住。
孙氏自然意会,也乐得看笑话,当下直接对已然走到近前的蕴宁笑着道:
“宁姐儿,你可算是来了,几位夫人方才还说呢,这是哪家娘子,端的好气度。”
当初闹得颇不愉快,虽然认出了孙氏,蕴宁并不认为两人还有什么话好说。不想对方竟依旧摆出了长辈的谱。
毕竟这么多人看着呢,蕴宁也不好不给面子,当下站住脚,点头一笑:
“孙夫人。”
明显被这个疏离的称呼噎了一下,孙氏脸色就有些不好。旁边花姨娘早就等着机会了,看蕴宁如此,冷哼一声:
“不是说朱雀桥陆家最是讲究长幼尊卑吗?少夫人倒好,见了长辈不主动打招呼不说,还对长辈这般语气说话,也不怕旁人笑话。”
这番话孙氏听了当真和吃了人参果一般舒坦,毕竟,这是她早就想说却一直不敢说的。看蕴宁脸色不好,只觉越发痛快,假模假样的对蕴宁笑道:
“这位夫人你还不认识吧?和你公爹同殿为臣的吴阁老知道吧?这位就是他的夫人,夫人性情有些直,心直口快,最是喜欢有什么说什么……”
分明是要坐实之前花姨娘对蕴宁的评语。
下一刻却是有些诧异。却是对面的蕴宁并没有动怒,甚至还笑意盈盈的看过来,扬眉道:
“啊呀,真是失敬失敬。原来您是张夫人啊。数日不见,怎么张夫人面目竟是有这般大的变化?不但胖了,就是身材也高出了些,还有长相……若非孙夫人提醒,蕴宁真不敢相信,您竟然就是张夫人!”
☆、255
孙氏张了张嘴巴, 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其余众人也俱是惊诧莫名。
花姨娘的身份,在场众人无不心知肚明, 有人一门心思想要巴结花姨娘, 自然闭口不提,只拣好听的说, 也有很多人看不过眼, 可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过离得远些, 眼不见心不烦罢了。
方才瞧见花姨娘特特拦住蕴宁,大家都频频往这边注目, 却是俱皆想着, 这位陆家少夫人怕是要吃亏了。毕竟吴正荣近阶段权势如日中天, 花姨娘又是个不肯受屈的,陆家少夫人这样的年纪,少不得会吃亏。
果然, 花姨娘一开口,就劈头盖脸直指蕴宁不知礼, 那架势端的,简直比其他诰命夫人还要足。
还想着蕴宁年龄小脸皮嫩,遇见这么个脸皮厚的主, 说不好被说哭了也不一定,不想蕴宁竟是反应快的很。
方才那番话不软不硬,却算是说道花姨娘的痛处了。
孙氏看情形不妙,心里就有些后悔——
之前在陆家时不是已经摸透了陆家这位少夫人的脾气了吗, 就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自己真是嘴贱,干嘛还要招惹她?
花姨娘或者奈何不了袁蕴宁,却免不了要发作自己。
急于给花姨娘挽回面子,上前就拉了拉蕴宁的袖子,讪讪道: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什么张夫人不张夫人的,这是花夫人……赶紧的,给夫人赔个不是……”
语气里却明显带上了求饶的意思。
“放开。”蕴宁却是不乐的和她纠缠,神情要笑不笑的瞥了孙氏一眼,低声提醒道,“今儿个可是庆王世子大婚的好日子,孙夫人再要搅闹下去,惹得主人家不喜,怕是不美……”
听蕴宁提到庆王府,花姨娘越发咬牙——
今儿个景华园高堂满座,花姨娘却笃定,再没有哪个能比得上自己在庆王府有面子。毕竟不是自家老爷力撑,周珉何来这把大的殊荣?
当下冷哼一声,瞪着蕴宁的视线阴鸷无比:
“赔什么不是?以为哪个就稀罕不成?待我回去告诉老爷,只让老爷问一问陆阁老,娶得恁般眼睛朝天的高贵儿媳,在家作威作福也就罢了,还跑到庆王府作天作地!”
语气里满满的全是威胁。
蕴宁往周围看了一眼,便瞧见远远的正有管家娘子陪着一个少女匆匆往这边来,离得近了便认出来,对方不是旁人,正是云阳郡主。
心知应该是下人已经过去把这里的事情禀报上去了。虽然不齿庆王府的为人,可再怎么说都是周珉成亲的日子,蕴宁便想着等云阳过来,看她怎么说。
如何也没有想到,瞧见被花姨娘和孙氏围住的人是蕴宁,云阳郡主竟是站住了脚,再不肯往前挪一步,脸上也现出揶揄的笑意,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蕴宁脸色就是一冷。哪里还肯再虚与委蛇,当下脸一沉,先冲着依旧挡着路不许自己离开的孙氏道:
“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满帝都哪个不知,吴阁老夫人乃名门望族张家小姐,孙夫人你口口声声花夫人,难不成是想告诉我们,吴阁老已然停妻另娶?”
又转向花姨娘:
“我身份是不是高贵,还轮不到你一个姨娘妄加评说。”
再不想蕴宁竟然这般不留情面,孙氏脸都白了,下意识放开蕴宁的衣袖。
这袁蕴宁,她怎么就真的敢和自己翻脸。
看着花姨娘清白交错的那张脸,人群中不知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远处站着的云阳郡主这才觉得不妙,忙快步上前,先冲着花姨娘一笑:
“啊呀呀,夫人这是怎么了?走走走,快跟我到里面坐,母妃方才还说,让我好好招待您呢。”
心里憋了一肚子火之余,更是隐隐有些后悔。方才就不该为了想看袁蕴宁出丑故意不上前,眼下花姨娘受了这么大屈辱,吴阁老那里怕是不好交代。
忙上前,想着先把花姨娘带走,好歹过了眼前这关才好。不想吴丽华却是不干了,上前一步拦在云阳面前:
“云阳姐姐,你终于来了,可一定要给我跟阿娘做主……”
第一次被人这么不留情面的怼回来,甚至还当众点破了花氏姨娘的身份,吴丽华只觉也如同被人当众刮掉一层脸皮相仿。
这会儿看作为主人的云阳郡主到了,吴丽华如何肯善罢甘休?
“早知道庆王府有这等恶客,我和阿娘如何敢登门道贺?”
“堂堂庆王府,如何能让陆家少夫人作威作福?”
“庆王府这里,我和阿娘是不能留了,不然,还不得让人给作践死?”
说着搀起花姨娘的胳膊,就作势要往外走。
听吴丽华话里话外分明是把自家也埋汰上了,云阳郡主脸色也颇有些难看,既厌烦花姨娘母女上不得台面,时时拿吴阁老的牌子压人,更恨蕴宁不给庆王府并吴家面子,才会让自己处于如此两难境地。
却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拦住花姨娘母女,陪着笑脸道:
“丽华妹妹何出此言?你们都是庆王府好容易才请来的贵客,眼下婚礼就要开始了,如何也要用了喜宴才好啊。”
“不是我和阿娘要驳郡主的面子,”吴丽华却是执意往外走,“只被人这般羞辱,我和阿娘还有什么脸面再呆下去?”
话说到这份儿上,云阳郡主如何不明白吴丽华的意思,一边上前拦住两人,一边冲蕴宁陪笑道:
“吴阁老陆阁老都是朝廷重臣,不过一句两句话罢了,真是因此闹得两家不和,传出去未免被人笑话,少夫人是晚辈,就先服下软,外人知道了,也只会夸奖少夫人……”
一句话说的蕴宁怫然变色:
“郡主慎言!我娘家是武安侯府,婆家是百年名门,你想要充什么人的晚辈自是随你,却不要随意攀扯了我来!”
吴丽华气的咬牙:
“郡主你也瞧见了!或者我们走,或者她走,我和阿娘绝不会和这样的人共处一室。”
“吴小姐这话也正是我的意思。”蕴宁冷笑一声,看云阳郡主明摆着是要站在花姨娘一边,也不愿再留下来,“贺礼已然送上,告辞。”
说着转身就走。
蕴宁话音一落,武安侯府的几位夫人也跟着越众而出,纷纷告辞离开:
“一个姨娘罢了,不过受了些宠,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眼里可还有家教礼法?”
“为了个姨娘,就敢折了我们家姑奶奶的面子,庆王府的威仪,可也算是前无古人了。”
“可不,和这样不知廉耻的人坐在一起,真真是说出去都怕被人笑话。”
能在景华园入座的,哪个不是原配嫡妻?早就对这对飞扬跋扈恨不得让所有人都捧着她们的母女看不过眼了?
又有袁陆两家亲戚甚至延陵崔家的人,都纷纷起身跟着告辞离开。
耳听得一句句刺耳的话传过来,花姨娘和吴丽华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无地自容。
至于云阳郡主,则根本就是急的头上的汗都下来了——
真是让这些女眷就此离开,庆王府可真是要名誉扫地了。
更不要说眼下还是事关兄长过继大事的节骨眼儿上。
手足无措间,忙忙的让人去请庆王妃。
正无计可施,忽闻忙乱的脚步声传来,抬头瞧去,恭恭敬敬走在最前面的不是旁人,正是庆王妃,她的身侧,则是被一大群内侍、宫女簇拥着的太后娘娘。
胡太后竟然亲自驾临。
景华园内一时悄无声息。
云阳郡主长出一口气,忙忙的过去见礼:
“云阳见过皇祖母,母妃……”
其余命妇也跟着屈身给太后见礼。
“诸位夫人莫要客气,”太后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起身,“今儿个是哀家的孙子成亲,哀家是主,你们是客,莫要太过拘礼,可要尽欢才是。”
众命妇齐声应诺。这才站起身形。
太后神情明显很是满意,视线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最终停在站的最近的吴丽华身上,笑着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来。
没想到这么多人里,胡太后独独叫了她一个,吴丽华激动的脸都红了,忙上前就拜,却被胡太后拦住,笑着道:
“你是吴阁老的掌珠?”
吴丽华连连点头,却是嘴唇哆嗦着,除了“太后”这两个字就什么也不会说了。
胡太后却是不以为忤,笑着点头:
“是个安静的好孩子,怪不得你爹疼爱你。”
说着便让人打赏:
“哀家瞧着,这孩子是个有福的。”
一番话说得花姨娘也喜笑颜开——女儿是个有福的,自己这个当娘的福气自然也不会小了。太后的意思,分明是暗示能让老爷和自己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