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王别庄不可谓不大,程明珠来了后,周珉自以为奇货可居,自然派了更多的人到这里。里三层外三层严严实实守着最里面程明珠的院子。
方才周珉的人送程明珠回来,却是当即把之前派过来的人召集到一起。许是一直在外面保护并不曾接近程明珠,那些人尽皆无虞,与之相反程明珠身边所有近身侍候的人却是无一幸免,全都出现了和程明珠一样的症状……
“不想死的话,就把这药给喝了。”程仲也不理她发疯,照样该干什么干什么,甚至煎好了药后,又亲手端过来。
程明珠却是身体往后一缩,再抬头时,已是红了眼睛,怯怯的叫了一声:
“祖父……”
一声“祖父”出口,眼泪跟着下来,小声啜泣着道:
“祖父,我错了,您,您别怪我……我只是,太害怕了……祖父,您救救我,救救我,好不好?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啊……”
程仲本已走到门口,听程明珠这般哭诉,脚步越来越迟疑。
明显察觉出程仲的心软,程明珠竟是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一步一步挪到床下,“噗通”一声,跪倒:
“祖父,我知道,错了,明珠真的,知道,错了……我只是,太嫉妒,太嫉妒蕴宁,姐姐了……您就原谅我这一回……我以后,再不会了,真的……”
程仲站住脚。
回身瞧着软瘫在地上的程明珠,神情复杂——
再怎么说程明珠都是自己的孙女儿。除此之外,也有些愧疚,半晌重重叹了口气,一步步走回程明珠身前,探身去扶地上的程明珠:
“你放心,我会尽力的。你知道错了就好,命里有时终须有,袁家的富贵与咱们无干,只要真心悔过,祖父总不会不管你,到时候就跟着祖父,你想跟着我学医也成,找个好人家安心过日子也好……”
早在知道两个孩子抱错了的时候,程仲就是这般想的,也是这般做的。依着程仲的意思,只要能想得开,什么样的日子不是过?就如同蕴宁,之前被毁了容,不是照样开开心心?
不想程明珠就在他身边待了几天,更对程仲表露的意思丝毫不感兴趣,那之后就再不曾涉足程家,然后就不告而别。
虽然恨铁不成钢,可更多时候,程仲还是会反思自己的不足,以为要是自己愿意更耐心些,程明珠也不至那般凄惨……
这会儿看程明珠情真意切,程仲心里也是沉甸甸的。
“多谢,祖父……”程明珠似是无力的歪在程仲身上,手却在怀里摸索着。
程仲艰难的把程明珠送到床上,刚要直起腰,程明珠手就跟着抬起,一抹寒光朝着程仲当胸刺去。
程仲意识到不对,下意识的抬手去挡,正好迎住匕首。匕首本是削铁如泥,即便程明珠力气不足,依旧把程仲掌心刺了个洞。
程明珠也被带的跌坐在床上。
“你——”程仲怒目瞧着程明珠,到这会儿如何不知道,程明珠根本就是想让自己去死。
程明珠却是用了其余的力气,一把打翻药碗:
“不用你,假惺惺!分明是,想要害我……”
“你根本就是恨不得我和我娘,都死了,都死了才干净……”
“你心里,只有袁蕴宁……”
“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照样,照样能,让你死……”
“只恨,我不能,亲手杀了你……”
“来人,告诉,周珉,就说,让他赶紧来,我就,告诉他,另一个,大秘密……”
自己还有好多事没同周珉说呢。光凭这一点,就由不得周珉不听话。比方说封烨。据自己所知,封烨眼下可是太后的心腹。
可旁人不知道,自己却清楚,封烨根本就是皇上的人。
他早就清楚,他的爹当初就是太后和庆王授意之下,才会死在匈奴人手里……
从前还想着,要让之前所有狗眼看人低的人跪在自己面前百般求饶,其中就包括程仲。
可现在,自己改变主意了,不要程仲求饶了,而是,让他悲惨的死去,然后再把程仲的尸骨丢到袁蕴宁面前……
只天都黑下来了,都没见有人进来。这么折腾了一天,程明珠早已经疲惫无比,到得最后,竟歪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到了半夜时分,却是被一个扔到地狱里受尽刀山火海之苦的噩梦惊醒,程明珠一下睁开眼来,想要叫人进来,却是一张嘴,就大声呛咳起来,才发现,房间里竟是浓烟滚滚,夹杂着窜起的火苗,床上的帷幔也都滚烫的下人。
着火了!程明珠连滚带爬的就要往外冲,只遍地浓烟之下,根本找不到门在哪里,更甚者,不过走了两步,便被椅子绊到,重重摔在地上,又努力的躬身,却是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了。
耳边隐隐听见有人叫着“老爷子”,又有嘈杂的脚步声响起。
程明珠勉力喊了声“救命”,就再也没有半分力气了。
☆、251
“祖父——”蕴宁猛地睁开眼, 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听到里面的动静,在外面值夜的采英忙披着衣服下来, 看蕴宁一头的冷汗, 忙先给蕴宁裹上件衣服,又拧了个热毛巾捧过去:
“少夫人可是魇着了?有温着的水我给您倒一杯吧?”
“不用。”蕴宁摇摇头, 却还是心有余悸的模样, “荆南还是没有什么信送回来吗?”
从知道老爷子果然去了庆王别庄,蕴宁就又加派了人手, 盯着那里,明明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却不知为何越发心神不宁。尤其是最近几日, 更是每天都会噩梦缠身, 梦见最多的,就是上一世赶到程仲身边时,老爷子弥留的情景……
“少夫人且放宽心。”采英边帮蕴宁擦头上的冷汗边低声劝慰, “荆南他们的身手,少夫人又不是不知道, 老爷子那里定然无碍的……”
又看了看沙漏:
“这会儿还不到丑时,少夫人再睡会儿吧……”
蕴宁摇摇头,刚要说话, 忽然顿住,却是外面隐隐有脚步声传来。
采英也明显听见了:
“奴婢去外面看看。”
点着外面的灯,拉开房门,却是“呀”的惊呼一声:
“少爷——”
却是风尘仆仆的陆瑄正站在房门外。
“相公——”蕴宁也披了衣服跟着下来, 瞧见陆瑄,眼睛不知为何,竟是有些热辣辣的。
陆瑄上前一步,握住蕴宁的手:
“这么凉。快去再穿些衣服。”
顿了顿又道:
“我把老爷子带回来了。”
蕴宁身体一僵,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祖父,祖父也回来了?”
抬脚就要往外冲。
亏得采英拿了斗篷过来,陆瑄忙接过来,抢上前几步,严严实实的帮蕴宁裹上,把人打横抱起来:
“路上黑,我带你过去。”
蕴宁慌了一下,下意识勾住陆瑄的脖子,鼻间嗅到淡淡的汗味之外,明显还有烟熏火燎的味儿道,止不住心里一悸:
“是不是,出事了?”
没想到蕴宁这么敏感,陆瑄更紧的抱了抱蕴宁,低头在蕴宁头发上轻轻吻了一下:
“别担心,一点儿小事,已经解决了,老爷子没事儿……”
很快到了前院,眼瞧着前面已有人影晃动,陆瑄才万分不舍的放蕴宁下来。
“少爷,少夫人。”荆南迎了过来。
陆瑄点点头,蕴宁却是一撩裙子下摆,直接往正房冲去,推开房门,正瞧见坐在上首的程仲。却是再也止不住,眼泪“啪嗒啪嗒”的就落了下来:
“祖父——”
程仲忙上前接住蕴宁,同样红了眼圈儿:
“宁姐儿……”
老爷子中年丧子,老妻也早早故去,养了多年的嗣子始终有着很深的隔膜。唯一能让老爷子老怀大慰的也就一个蕴宁了。
却如何也没有想到,疼到心尖尖上的宝贝孙女却是武安侯爱女……
即便老爷子知道真相后,当下便敦促蕴宁认祖归宗,外人面前也表现的很理智的样子,只有老爷子自己清楚,心里有多不舍,背地里更是不知多少次伤心落泪。
之后更为了怕连累孙女,担心袁家人看蕴宁老是来看自己会不喜欢,但凡见到蕴宁时,都会一见面就催她离开,嘱咐她莫要再来……
事实却是蕴宁前脚离开,老爷子后脚就想的不行……
这次差点儿生死相隔,饶是老爷子见惯了人生风雨,也禁不住大恸。
陆瑄站在门口,瞧着哭成泪人儿的蕴宁和同样老泪纵横的老爷子,也不觉鼻子一酸:
“宁姐儿,快别哭了,咱们先侍候着祖父净面,然后边吃边说。”
蕴宁应了一声,这才发现,老爷子脸上也有烟熏火燎的痕迹,更有老爷子的右手还有血迹隐隐渗出,脸色顿时一白:
“祖父怎么受伤了?”
还有这么多烟灰,又回头去瞧陆瑄,可不和老爷子一般?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是那里,走水了?”
程仲神情更加黯然。
毕竟是自己的孙女儿,要说老爷子对程明珠一点儿感情没有是假的。之前短暂的相处,也能瞧出来,程明珠眼里根本就看不上自己,却是无论如何没有想到,那个孩子,不但是瞧不上,更是对自己,对程家充满了恨意,甚至恨到,想要自己死的地步。
“她恨的不是祖父,是我……她心里,怕是一直认为,是我抢了属于她的东西……”蕴宁只觉一阵心痛,好容易平息下内心的惊恐,边帮老爷子重新包扎伤口边道,“难不成,她还放了火?”
“放火的不是她。”陆瑄把上好的金疮药递过来,“应该是另有其人。”
十有八、九,是周珉或者胡家的人。
那些人来得快,去的也快,不独身手了得,更是心狠手辣,竟是不顾里面百十条人命,还对地形不是一般的熟悉……
如此以来,自然排除了旁人寻仇的可能。
“亏得阿瑄来的及时。”老爷子神情颇为感慨。
火着的时候正是深夜。老爷子伤了手,又因为程明珠心烦意乱,好容易睡去,却是被火舌给炙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