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乡试的前十名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明年或者几年之后应该能够考中进士,到时候只要稍稍一透露说‘你当年乡试的时候,我可是积极向主考官推荐你做解元的啊’,那便是一份现成的人情。
很显然大家都不傻,但也不是所有人的卷子都能够得到推荐的,所以最终几个人的意见就集中在了其中三份卷子上。
一位老成的官员道:“这周义文不错,听说他自己开了一家私塾,已经教出秀才了,难怪这文章写得如此老练。”
之前点破许淙也在云氏族学的那位刘姓同考官看中的正好是许淙的卷子,他当即便笑道:“周义文的这份,失之惊奇啊。”
“我倒觉得这份更好,此前阅卷时我便觉得此卷如行云流水,读之耳目一新,没想到竟然是庐州许淙。”
“他小小年纪便能写出如此经义,可见不是浪得虚名。尤其他的字还透着几分风骨,在所有卷中当属上上等。”
“刘大人此言差矣,”赵知府指着另外一份道:“我倒觉得此子最妙,王文此人的文章与那许淙相差不大,但诗却做得更好。尤其是其中这个‘卷’字,用以形容天边的云彩,当真是妙不可言。”
刘大人呵呵一笑,“赵大人,你说王文和许淙的文章相差不大,但诗却是王文作得更好,那我可就不敢苟同了。”
赵知府也回以一笑,然后他转头对王学士道:“大人,在下以为,此科当点年长些的人为案首,刘大人所提的那庐州许淙,才华或许是够了,但他年纪尚小啊,明年也不过一十五岁,会不会去考会试还未可知。”
“若是不去考,那岂不是浪费机缘?”
刘大人挑眉,正要开口,然后便听到王学士哈哈笑道:“三位大人言之有理,本官也觉得这周义文当为本次案首。”
他摊开了一份卷子道:“此子的文章用典不多,但句句在理,而且颇有见地,显然不是那等苦读诗书之辈。”
“我等为陛下,为朝廷选才,当选此人啊。”
主考官都这么说了,显然他更喜欢的是年长些,然后实实在在做过事的人的卷子,其他人当然不会反驳,纷纷拱手。
“谨遵大人之意。”
……
在贡院的考官们辛苦阅卷的时候,好不容易被放出来的秀才们,却并没有到处吃喝玩乐聚众聚会,反而个个都在休养生息。
休息了几天后,随着放榜时间的临近,众人就更没有玩乐的心思了,更何况他们同行的某些倒霉蛋还因为在贡院吃不好睡不好、又或者是惊惧过度,出来后就病倒了。所以最后大部分秀才们,天天到距离贡院最近的酒楼喝茶。
许淙也是如此。
他从贡院出来后,先是给自己好好地洗了一个澡,头发也彻底地清洗干净。然后就随便喝了一碗粥,倒头就睡。
睡醒之后再吃,吃饱后脑袋放空,有了睡意就再去睡觉,如此‘自我修复’了两天之后,整个人才彻底回过神来。
哦,乡试考完了啊。
脑海里意识到了这一点的他懒散地在榻上躺着,随手从旁边的碟子上拿了一颗冰镇后的果子吃,然后被那佚?酸溜溜的味道刺激得眉头一皱。
青木马上道:“少爷,您吃这一颗,这颗甜。”
“那我试试,”许淙拿起青木推荐的那颗果子咬了一口,然后点头,“这颗是甜一些,还有没有啊,多冰两颗。”
“这天气,就要吃冰镇的。”
青木犹豫了一下,还是往冰鉴上摆着的盘子再放了两颗,不过他也提醒道:“少爷,您吃完这两颗可不能再吃了,大夫说你刚考完乡试回来,脾胃还有些弱,可不能吃太多凉的东西,免得冲撞了。”
“嗯嗯,知道了。”
许淙懒洋洋地回答,然后过了一会儿他半坐了起来,对青木道:“那个酸的再给我来一叠,也不用冰了,我要醒醒神。”
半碟酸果子下肚,许淙脸皱成一团的同时,精神也彻底地清醒了过来。他望着略显空荡的陌生屋子,突然跳下竹榻。
“青木,我们出去走走。”
他边走边小声抱怨道:“哎,如果我爹在就好了。”
若是许明成在,那他现在就可以跟对方讨论一下这次乡试的题目,不会这么无聊,就好像上次考院试的时候那样。
可惜他不在,于是许淙就只好去郑瑞成所在的那个客栈,准备找他说说话。但谁知他也不在,最后许淙听从别人的指点,来到了贡院对面的酒楼。
正坐在二楼窗边的郑瑞成,一看到许淙就朝他招手。
“许淙,我在这儿——”
他哈哈大笑,“你可算是出来了,再不见你,我都要找上门去了。快过来坐,你看看我旁边的这人,你还认得他吗?”
许淙走过去,仔细打量了一下,犹豫道:“濠州李涛?”
李涛站了起来,朝许淙一拱手,“正是在下。”
接着他和郑瑞成又给许淙介绍了桌上的其他人,这些人要么是庐州的、要么是隔壁濠州的,好几个都和他们一起考过院试,所以许淙坐下没有多久,彼此之间谈论一下经义、本次的考题如何破等等,很快就熟悉起来了。
许淙和他们一起消磨了几天,然后就到了放榜的时候。
“肃静——”
“后退——”
随着榜单往墙上一贴,等待在酒楼里的秀才们神情都紧张了起来,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动静,然后就看到有人从里面挤了出来,冲到这边欣喜若狂地大喊。
“中了中了!”
“少爷你中了——”
那人具体中了多少名许淙没听清,因为报喜的人一拨接着一拨来了,有考生本人的亲眷,也有他们的小厮书童、以及那趁机来讨赏钱的等等,个个都喊得非常大声,一时间酒楼上下两层都喧哗了起来。
当然最重要的是,桥叔也在家丁和青木的保护下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气喘吁吁地跑到许淙的面前,激动地道:“淙哥儿你中了!”
“乡试第二!”
“你是亚元啊!!”
亚元?
许淙愣了一下,然后大喜,“真的吗?哈哈哈哈我果然比我爹还要厉害,我要写信告诉他,我考了亚元!”
乡试第二,比许明成的乡试第十二整整高出了十个名次,这个好消息必须第一时间就写信告诉他啊,而且还要跟他要奖金,比二十两还要多的那种!
第114章
随着贡院外榜单的张贴,本次淮南西路所有新晋举人的名字,飞速地在寿州、乃至其他州府传扬开来。
大家最好奇的当然是解元周义文,从他的文章谈到了他的经历,纷纷赞叹着他的‘浪子回头’,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许淙这个亚元也获得了诸多瞩目。因为他不仅仅是本次乡试的‘亚元’,还是年纪最小的举人,从小就有‘神童’之名。
如今许多人家里还有他的画册呢,得知他以十四岁的年纪考中了举人,那些家长们再看看自家的孩子,不约而同地说起了相似的话。
‘……你看看人家许淙!’
‘你不是喜欢他的画册吗?那赶紧向他学学,我也不求你十四岁就考到举人,能考到童生我就谢天谢地了。’
淮南西路的少年们:“……我不喜欢许淙了,我更喜欢三水居士!”
当然这些场景许淙都是不知道的,得知他考中了亚元,在场的其他举人们不管真心还是假意纷纷向他表示了恭喜,许淙高兴地一一回礼。
一连几日,整个寿州城都处于沸腾之中,到处都是谈论着新科举人的人群。你说我舅家的表亲今年考上了,我说租了我家院子的那个也考上了,还有的神秘兮兮地说你们还不知道吧,刚考中了举人的那某某老爷,要娶官家小姐了。
这一场热闹,直到新科举人们陆续离去才渐渐平息。
许淙也属于早早离去的一个。
虽然考中了举人很让人高兴,但随之而来的各种麻烦却让许淙有些不耐烦,那些同年们来结交,或者是落榜了的秀才们来请教他可以理解,但来送田地送铺子,甚至送貌美丫鬟的那些人就让许淙吓一大跳了。
所以鹿鸣宴一过,又参加了由解元周义文组织的一场文会之后,许淙就让青木等人收拾好东西,启程回庐州了。
回到许家村之后,自然又是好几天的庆祝。
村长和族老们还特地开了祠堂,上香将许淙考中举人这一喜讯告知了祖宗们,最后分福肉的时候给许淙切了一大块!
老态龙钟的叔祖乐呵呵地道:“淙哥儿,这次祭祖,你是大功臣啊,叔爷爷给你切了最好的一块福肉,你吃了之后,祖宗们都会保佑你的!”
许淙:“……!”
福肉,没煮熟,还是半生的福肉!
足足有手指头那么厚的一块!
许淙举着那块福肉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在这一刻他真的非常想念他爹许明成了,如果对方在的话,他就可以把这块肉给对方吃。
……可惜爹不在!
最后许淙只好在长辈们期待的目光下,将福肉塞进了嘴巴里,随便咬了两下后就吞下去了。从祠堂回去的路上,他暗暗发誓等他考中进士的时候,一定要拉着许明成一起回乡,把福肉给他吃!
为了发泄自己的怨念,当晚睡不着的他还爬起来写了一封厚厚的信,这封信的中心思想只有一个,那就是‘爹福肉真的好难吃啊,我以后的福肉份额都给你吧’!
拿走拿走,爹你不要客气全部拿走!
且不说许明成收到这封信后是怎么个哭笑不得,远在庐州的许淙祭祖完后,又在家里住了几天,然后就开始琢磨回青州去了。
当然在回青州之前,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见常白芷。
许明成以前跟他提过,说他的亲娘常白芷在庐州的某个庄子上,这个庄子当然也不是随便谁谁谁的,而是在金氏的名下。
并且这个庄子许淙也不陌生,他虽然没去过,但他小时候每天都能吃上这个庄子送来的新鲜牛乳。就连他以前的那位肖姓奶娘,就是无意间说漏嘴,让许淙得知身世,也发现自己穿书的那一位离开许家之后,也是回了那个庄子。
所以许淙就对青木道:“青木,我记得你小时候在庄子上待过一段时间,还记得它在哪儿吗?我们明天就去看看吧。”
青木愣了一下,然后低头,“是,少爷。”
……
常白芷最近有些心神不宁,因为她听说那个孩子回来了。
这么多年过去,她先是听说他身子康健,没有受到娘胎里的影响,再是听说他聪明,才一岁就会认字了,接着又是听说他开始读书了。
……考了童生。
……考了秀才,还是小三元。
……拜了云阁老的亲孙,云光霁大人为师,到云氏族学读书了。
……回来考乡试。
……乡试考中了,还是亚元。十四岁的举人啊,那孩子可是比老爷当年强多了,就是金家的几位少爷,也没有能比得上的。
想到这里,她不免有些伤感。
“师傅,师傅——”
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惊慌失措地从门口跑了进来,因为走得太急她还被门槛绊倒在地,不过又很快爬起来了,冲着常白芷大喊:“师傅不好了!隔壁乡张家村的张二牛娘子流了好多血,他们家驾了牛车来,想请您过去看看!”
“就等在门口呢!”
常白芷神色一凛,随手拿起一个药箱就往外走,“我们去看看,你问了是怎么回事了吗?她好端端的怎么会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