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喜乐无忧,享尽荣华。”◎
“救不了了……”
岁安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她呆呆站在原地, 那双澄明的眼睛蒙了层模糊的水雾,望去呆滞无神。
小姑娘双手绞在一起,眼睛睁大眨都不眨, 嘴里不断地呢喃着这几个字。
“救不了了,救不了了……”
她皇兄……怎么就救不了了。
岁安不明白。
在她看来, 她父皇是皇帝, 皇兄是死是活都是他一句话的事。
而且,不是他将皇兄关押起来的吗, 怎么就救不了了呢……
的确,她皇兄是死是活是一句话的事。
但岁安不知道的是, 是谢珏的一句话。
她皇兄是生是死, 全凭谢珏的一句话。
事到如今,她面前的皇帝已经做不了主了。
整个周国的命运都在谢珏手上。
“父皇, 皇兄, 皇兄怎么就救不了了……”情急之下, 岁安什么都顾不上了, 上前几步反问道, 声音无意识拔高几分。
大殿空寂, 岁安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上空,虽细弱颤抖, 却掷地有声。
“父皇, 岁安不明白, 皇兄怎么就救不了?皇兄从不曾忤逆父皇的命令,父皇要他出征他便出征, 为周国立下汗马功劳……怎么就救不了了呢……”
“父皇, 您告诉岁安, 皇兄怎么就救不了了!!!”
“您分明答应过我的, 只要我去和亲,你就不会动皇兄!!!可如今呢?!”
初初时,她的声音还带着些许的颤抖,隐约能从中听到怯懦和恐惧,但到后面,当种种翻涌的情绪涌上心头时,少女的声音便越发尖厉尖细起来。
全然不似先前的柔弱之音。
这是岁安第一次在她父皇面前用这种姿态和口气说话。
自小时候起,自被关进那个笼子后,岁安便学会了顺从和忍受。
她顺从地听话,在其他公主都不愿意去和亲的时候,她去了。
她谨记她父皇的话,作为去和亲的公主,她不能逃,也不能有损周国颜面,所以……她像个傻子一样去了陈国。
大殿之上,所有人都用那种高高在上的目光审视她。
他们看她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件被送来的物品。
事实,也的确如此。
少女浑身都在不停地发着抖,为了压制心底喷涌而出的激烈情绪,她死死地咬着嘴唇,直至唇瓣被咬破,直至她唇齿间溢满了血才松开。
鲜血染红了她的唇,在她如玉肌肤的映衬下,当真娇艳如血。
唇瓣被咬破,刺骨的痛蔓延全身,眼睛一片模糊之际,岁安忽又咧咧嘴笑了。
谢珏说的对,她太天真了。
她就是个傻子。
时至今日,她才发现自己当初在大殿之上想要自裁谢罪的行为有多可笑。
她有什么罪呢。
为什么要自裁来谢罪呢。
她萧岁安作为这所谓的周国公主,究竟有什么罪。
就是因为她不够聪明吗。
岁安做出了她的第一次反抗。
她的父皇萧霆康发皱的脸上一片惊愕之色。那双浑浊的眼睛不由放大。
但身为皇帝,萧霆康亦是很快便收敛起神色,他轻咳了两声,冠冕堂皇道:“你是周国的公主,那个孽子是周国的皇子,为了周国,这是你们该做的牺牲。”
“父皇也是为了这个国家。”
但岁安这次没有听。
“不,父皇,你为的从来都是自己。”她抬眸,直视她面前的父亲,就像直视一个巨大的黑洞。
她并不认同这些话,摇了摇头,声音响彻整个大殿。
“要是为了周国百姓,你就不会不顾百姓死活,一直逼皇兄去打仗!!!”
“父皇,你没看到……到处都是饿死的人……”
“到处都是饿死的人啊,白骨遍地,尸横遍野,你永远都看不到……”
岁安几乎是用全部的力气才说出这些话,眼睛直直瞪大,眼泪毫无知觉地往下流。
“如果您非要处死皇兄,岁安愿代皇兄去死。”
她没有去擦眼泪,任凭眼泪无声流下,跪下行礼,却始终仰着头,下颚微微抬起,背脊停得极直。
好似当真做好了必死准备。
岁安说的这一番话着实令人惊骇,没有给他这个父皇,没有给他这个周国的皇帝半点面子。
他们的父皇瞪大着眼,沟壑纵深的脸被气得涨红,指着岁安的手不停抖着。
“你,你……!”萧霆康被岁安这几句话气得语无伦次,他顿觉颜面扫地,气急攻心时大手一挥,想要给面前这个女儿一巴掌,可手刚才扬起,想起那位少年帝王,他浑浊的眼球惊惧放大,最后终是放下手,只朝一旁的太监使了个眼色。
他捏了捏眉心,几缕花白的头发飘在鬓边,长叹几口气后,便转身朝内殿走去。
皇帝萧霆康走后,太监很快扬着拂尘走至岁安身前:“公主殿下,陛下正在气头上,还望公主殿下莫要再触圣怒,早些歇息。”
“圣怒?”
岁安揉了揉膝盖,扯着嘴角冷笑了声。
——
岁安走出大殿,失魂落魄。
明月高悬,夜凉如水。
凄凉月色薄薄铺在少女肩头,她失魂落魄地走着,嘴里一直呢喃着皇兄二字,直到月色被遮,一片阴影落下时,岁安才怔怔抬头。
在阴影之中,在月色之下,她看到了谢珏。
一身玄衣,身形挺直而修长,他面带微笑,肤白唇红,月色淡淡落在他身,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穿透。
谢珏墨眉微拧,他分明眼尾扬起似是在笑,面上却一片苦痛之色。
桃花眼潋滟泛水,在夜色之中迷离幽深,似是蒙了层潮湿雾霭,让人看不真切却深堕其中。
意识一片混沌,少女仰着纤细脖颈痴痴看他,不知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也不知他想做什么。
“小公主,小公主,小公主……”
他唤她,稍稍倾下身,挺直的背弯起,那透着冷意的薄唇靠在她耳际呢喃,吐出的字却炽热而嘶哑。
如火,也如血。
他的喉咙似是梗着无数把利刃,说出的字也带着淋漓鲜血。
仿佛里面蕴藏了巨大的,无法消解的痛苦。
两人的心脏仿若拉扯相连着一根丝线,而这痛苦准确而诡异地传到了岁安心头。
少女脖颈仰起的弧度更深了。
心脏一阵抽痛,她轻蹙黛眉,乌发上别着的蝴蝶步摇轻晃,落在地面的阴影若蝶飞舞。
岁安并不知道自己此刻落在他眼里是何模样。
那双杏眸水汪汪的,白玉小脸盈满了泪,而她的唇娇艳带血。
楚楚可怜娇弱无依。
望去让他欲望横生,亦是叫他五脏六腑都抽痛难忍。
“小公主,对不起。”
谢珏薄唇轻启,嘶哑着声音和她道歉。
这声音若远处传来的飘渺之音,轻得令岁安分不清虚实。
他和她说对不起。
他和她道歉。
岁安茫然看他,显然不知他为何同自己道歉。
又或者说,他做的恶事着实太多,她不知道他因何道歉。
谢珏扯了扯嘴角,分不清是哭还是在笑。
少女眼眶的水摇摇晃晃流下,他抬手替她擦眼泪,指腹轻触她肌肤,薄嫩触感传来,他眼睛一片湿红。
他无法遏制自己对她的渴求,舍不得抽回手,近乎贪婪地磨着她肌肤。
直至少女黛眉轻吟,眼尾那处被他磨得糜红一片,似是将要渗血时才停下。
他有多久没这样触摸她了。
谢珏不清楚。
眼前的场景,她呆呆看他,乖乖站在他面前任他擦泪,任他抚摸的场景好似只出现过在他梦里。
只出现在以前的月色和雪色之中。
眼尾处被他磨得好疼,岁安抿了抿唇,觉得他着实古怪,下意识想往后退,不敢靠他太近,可当又想起皇兄的事时,岁安恍惚抬眼,朦胧泪眼中亮起微光。
事到如今,只要能救皇兄,她什么都愿意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