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念妃娘娘来了。」
养心殿里皇帝暂搁下公务从自己的书房走出来,听到内侍来报,他一挥手道:「让她进来吧。」
内侍应声出去,不多时,少女提着食篮的身影进入视线。
少女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比起几个月前只是一支含苞的花,正嫣然绽放,脱去了不少稚气,眉眼也展开了。她款款走来时,因为动作有些欢悦,将裙摆踢起一带波浪,宫中没有几人在穿着那正规的服装还会这般随意走的,她的身姿她的举止她的那张脸,都宛若当年。
她越是成长一步,便越像记忆里的人物。
皇帝神色不禁柔和起来,正要主动去迎接,少女在这时朝自己露出灿灿的笑容,他一愣,眼神随即一黯。
虽然是一瞬间的表情,墨染青还是捕捉到了,她飞快收敛了嘴角,若无其事道:「臣妾思念近日要入秋了,亲自煲了一盅热汤来,应该没有打搅到陛下办公吧。」
皇帝亦恢復微笑道:「你倒是来得巧,朕刚好想歇一会,你便送上食物来了。」
太监也在一旁帮衬,「娘娘真贴心,最近天气老变换不定,陛下的头疾又犯了,喝点热的再合适不过。」
「那太好了。」墨染青抿唇笑道:「陛下喝完这碗汤,便有力气继续做事。」
她打开了食篮,端出精巧的青花瓷,掀开圆盖,汤的热气扑面,一下子就把她的神情掩淡。
那是一碗清汤,除了几块白萝卜,其他清透的看不出任何添加。
「香气不错。」皇帝讚许道。
墨染青含笑不语。地上投射出两人的长影,可见她正缓缓地把汤递到他的面前。
此时地养心殿外一派寧静祥和,鸟儿啁啾,花团锦簇,距离他们几百丈之外,秦仲川和张郃昇并肩齐走,在宫人的带领下往苡澜宫前进。
「陈妃娘娘虽然从前在宴会上喜欢让我出糗,总唱名我第一个上去表演,但也多亏她这般磨练心志,我现在在外天不怕地不怕,练就出比谁都宽大的胸襟。」张郃昇在说这话的时候感触万千,但言表过于浮夸,秦仲川忍不住停下脚步。
「比谁都厚的脸皮吧。」他睨了他一眼,「无耻。」说罢又继续走。
「喂,怎么说话的你。」张郃昇嗷了跳起来追过去,「我对陈妃娘娘的感激是真情实意,你瞧,我今日带了多丰厚的探视礼!」他让身旁小太监展示一下,左一百年人蔘、右一昂贵补品,提的小太监满手东西。
陈妃在还是皇后的时候常常举办宴会,京华少爷小姐们相互交流之馀,当然也与这位长辈渐渐亲近起来,得知陈妃生病后,不少人都纷纷前来关心。
听那些探望过的人的描述,张郃昇收起玩笑的神态,叹口气,很是遗憾道:「怎么几个月前还好好的人就伤了神智呢?陈妃娘娘比我母亲还年轻个五岁呢,华贵不知多少……我母亲今早犹能精力旺盛揪着我的耳朵,娘娘却已经卧病在床了……」听到他的话的宫人不禁汗顏,张少爷这样比较是对的吗?尚书夫人听了怕会再揪一次耳朵吧。
沉浸在伤感之中的张郃昇显然没觉得自己哪里说不好,歪头猜测,「估计是陛下在凯旋宴的处分对娘娘来说打击太大了……娘娘也真糊涂,怎么会起害人之心……」他突然想到什么,心道不妙,没再说下去。
凯旋宴那天张郃昇因为没有官职,以士族子弟的身份出席,只能排末席,都坐到金鑾殿外面去了,还是能听到里头传来的骚动。没多久,便见祈王抱着一个似乎是嬪妃扮相的女子火速衝出来,然后在之后皇帝大规模的调查中,他才知道里头发生的一切。
前面几句荒诞的言论小太监还能陪笑是啊是啊几句,现在则低下头不敢应和。
这次没等尚书夫人揪耳朵,秦仲川先动手了。
「宫墙之内你还敢这般胡言乱语。」他不咸不淡道:「照你这意思,陈妃娘娘会如此,是陛下害的吗?仔细让人听去。」
「我知道,我知道了啦,你先松手……」张郃昇此时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陈妃在宴会上害的人不就是念妃吗?那个经歷离奇的墨家七小姐,与秦仲川还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关係。
秦仲川此时虽一脸无奈,神色却依然如常,兴许没有联想起,张郃昇暗自松一口气,懊恼他这个是非之口啊,就是罪孽之渊啊……还是闭起来好了。
就当张郃昇打定主意接下来的路都要一直安静下去时,馀光瞥见不远处的宫殿退出一个人影,他眼瞳瞪大,慌忙嚷声道:「公公左转!」
小太监疑惑不解,「咦?张少爷,这边才是苡澜宫的方向。」
「哎,我突然想……想去一趟溷厕!对,去溷厕……」张郃昇不由分说地拽过小太监,可小太监突然不依了,直嚷着溷厕也是这个方向最近,两人便在路中央你推我搡。秦仲川撇了一眼,只当张郃昇又再胡闹,逕自越过他们。
「你是在演哪一齣?我可要自己先去见陈妃娘娘了……」哪知,张郃昇却飞身展臂挡在他的前头。
「等等仲川。」他说道。
他的神情难得严肃,貌似煞有其事,秦仲川眉间皱紧,脚步跟着停下。
张郃昇用好严肃的脸说出好严肃的话。
「看着我就好。」
……
「滚。」秦仲川终于忍无可忍,像拨开帘幔一样拨开了张郃昇,也不理会他的哇哇大叫,可没走几步,双脚就像冻住一般,站在原地。
另一头,念妃的身影映入眼帘。
完了完了,还是让他们碰上了。张郃昇捶胸顿足,他这个是非之口啊,是罪孽之渊啊,是诅咒之术啊,説谁就来谁。
可瞧过去,念妃似乎没有察觉到他们,只是埋首疾走。
敢情她走路都不看路的?
眼看就要迎面撞上了,秦仲川先出声提醒,「微臣见过念妃娘娘。」
墨染青像是如梦初醒般惊警了一下,抬起头时神情有些迷茫,「小、小公爷?」又过了一会才注意到一旁还有张郃昇,连忙简单打过招呼。
「你……」这模样让秦仲川欲言又止,觉得自己好似没立场询问,犹豫之间,往她来向的宫殿看去,「陛下在养心殿吗?」
墨染青木木点了头,一顿,问道:「你们也要去见陛下吗?」
「我们要去探望陈妃娘娘。」张郃昇咧嘴一笑,托起小太监满是礼品的双手。
见状墨染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略有深意看了秦仲川一眼,迟疑道:「陛下兴许……会传你去见一面。」
那眼神和那句话秦仲川都不甚明白,然而墨染青无心多加停留,朝他们一服,告辞离去。
连张郃昇都感到不可思议,慢个半拍才反应过来。「就这样走了?」他喃喃,觉得自己真是虚惊一场。
不远处养心殿的门在这时打开,又出来一个忙碌的身影,下了阶梯直直向外走,一看到秦仲川等人就在前方,随即面露喜色,三步併作两步跑过去。「小公爷你在这!太好了,陛下刚好在找你。」
宫人的话让秦仲川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阳光底下的养心殿静静耸立在那,他回头看去,墨染青心事重重的背影已然走远。
地上似乎遗落了一个物品,他上前捡起来,是一个被人捏皱的锦囊袋子,捏得过于用力,连针黹线都断裂跑了出来,打开来看,却是空无一物。
那日过后又过了几天安然无恙的日子,某日清晨,当太监们都在招若宫外头恭候皇帝上朝时,只听屋内传出一声惊喊,那惊喊落下没多久,念妃便心急火燎地从里头衝了出来。
她长发未盘,赤脚裸足,只来得及披上一件毛毯裹住里衣,竟连仪容都无暇顾及,眾人目光震惊,而后,他们还听到一个更令人震惊的消息。
「快!快宣太医……陛下昏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