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你根本不了解琰丛,哪怕他的一举一动、每一个数值都是你精心培养出来的,可你认识的只是那个随机剧情中的皇太子罢了。
那个会担心自己无法完成你的期望,叫你的选择被天下人耻笑而刻苦学习的皇太子琰丛,看似荣宠万千,却从未得到过你一丝真切关怀的琰丛。以及现下你遇到的这个,看似恭谨柔顺,实则不知道养成了什么性子的男帝琰丛。
你记得当时还特意给他加上了“忠贞不渝”的标签,就是怕这小子对你有学有样闹得后宫鸡犬不宁却没有能处理好的本事,更何况他是女尊世界中的男帝,若是在男女之事上荒唐就更容易造人诟病。这可是你好不容易养成的继承人,可不能带着你的“基业”玉石俱焚了。
也不知他选了什么样的女子做皇后,虽说这个世界是男子在家相妻教子,但琰丛毕竟是帝王,也总有人争着抢着要到他身边来。将来诞下子嗣,让未来的太女有着一半的自家血脉,对那些朝臣也是莫大的诱惑。
只可惜,你向守着你寝宫的宫男打听了一番,得知琰丛竟至今尚未婚娶。
他为什么不娶妻?
你实在想不明白。
国事繁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方诸国都已被你打下成了附属,这还是你一位爱妃长姊的功劳。难道是朝中有人与他作对吗?兵权在手,他也没什么顾忌的啊……那些言官早就被你打得服服帖帖,便是说话难听些也不至于有什么不堪入耳的。
那就是还未遇上喜欢的?你原想着不如催着他办场选秀,可这想法还未成型就被打消了。先皇【琰织】已然下葬,你和琰丛得以相认也不过是靠着他自己相信。给你几分薄面叫你住回了原来的寝宫里,好吃好喝地待着,难不成你还真想做个太上皇操心起他的日常起居吗。总归暂时你已经困在这“梦”里了,不如就高高兴兴地享福。有这么个便宜儿子孝敬自己,何必给自己找麻烦呢。
晚膳时分,女官来通报,陛下正在过来的路上。
你只得放下筷子,将那块刚夹住的鱼肉又放下了。
破游戏,规矩还不少,好在这里是架空的时代背景,菜色基本和现代差不多了,不然你吃也吃不好。
“陛下,我可以和您一起用膳吗?”
琰丛即便贵为一国之君,真正是将万物踩在脚下,可对着你时总还像个谨慎谦卑的孩子,无疑是大大满足了你那暗戳戳又不好宣之于众的虚荣心,你也乐得在他面前装模作样一番。
“你请便。”
听到你没有拒绝,少年笑着快步走来,坐到你对面的位置。身后跟着的宫男有眼力地立刻添了一副碗筷,又接下帝王脱下的大氅,恭敬地退了出去。
兴许是路上太过匆忙,琰丛的额前都沁出了薄汗,面上泛着水气的淡红,可他却全然对自己的狼狈不甚在意,甚至也顾不上自己,放下身份要给你布菜。
“陛下,这是荔枝肉,从前你总吩咐御膳房做的……这是我聘来的庖官新制出的菜式,按照你的口味做出来的,你尝一尝……”
谦卑到你都看不下去了。你是养了个太子,又不是养了个奴才。
“琰……陛下,您不必这般客气。您如今贵为帝王,不该为我失了身份。”
你放下筷子,语气道得疏离,只差明面上明说让他自持身份不要再刻意讨好了。要他一个皇帝来布菜,还不如把你遣走的那些小宫男叫回来伺候。
琰丛动作一僵,举着筷子的手停在哪里,却又很快恢复过来,抬头冲你笑,却让你从那笑中看出几分可怜的意味来。
“我只是想和你吃一顿饭……从前你总是很忙,不曾同我一起用过膳,只有年节的时候,才能在宫宴上看到你……可有时候你心情不好便连宫宴也不来了,我便很久也见不上你一面。”
他话中的苦涩叫你连辩解都不忍说出了,一是你真的懒得多去照看他,二则是游戏里根本没有设置可以和皇女皇子们一同用膳的选项啊!这个锅可实在太大了你背不了……
你也只能打着马虎眼,心不在焉地给他夹了一筷子菜,想把事情糊弄过去:
“我知道了,你是好孩子,吃吧吃吧……”
果然琰丛这个好孩子没有让你失望,也不嫌弃是你用过的筷子,心满意足地点点头继续吃饭了,没再多说什么。
看着眼前再真实不过的少年,你实在无法再把他当成一串冰冷的数据看待了。你在现实生活中置身事外时,不会去想琰丛离开寡居的父亲一人来到皇宫究竟是愿不愿意,也不会去考虑让一个本可以享受安逸皇族生活的男子突然要肩负起重任,要迎着无数困境一路走来,他是否能坚持下来。可他现在在你眼前,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他似乎还没能长成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还是一个需要人关怀呵护的少年,竟让你有些后悔自己的举动了。
反应过来时,你已经站在他身侧,手还停在他的发顶,似乎是想像安慰伤心幼童那般宽慰他一番。
更要命的是,琰丛居然也未曾躲闪,还抬起头眼巴巴地看向你,颇有几分期待的意味。若是眼神能说话,恐怕你已然被他的主动吓晕了。
你连连退了几步,握拳掩在唇边来掩饰自己的尴尬,想再说些不相干的来转移话题,一时间却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对于这个世界,你印象最深刻的唯有后宫的那些男妃们。而在你在游戏中“寿终正寝”之后,除了几个“情深不渝”当即殉情的妃子,剩下那些人的去向你一概不清楚。琰丛才继位没多久,应该还有年轻的妃嫔活着吧……若是都住在寿康宫中恐怕也住不下。
想到琰丛在安排先帝嫔妃时可能出现的那焦头烂额的模样,你不自觉就弯了唇角。
只是那笑容落在别人眼里,却可能是另一种意思了。
“从前的翎贵君,现在如何了?”
一提到这个名字,琰丛的表情微不可察地冷了几分,略微思索了一番,才答道:
“翎贵君在陛下去后忧思过度,去岁时已然去了。”
你点点头,既然人不在了,也没什么继续问的了。
你在琰朝做了几十年的皇帝,君后都换了不下十位,能有些印象的妃子,除了那些身份特殊不好直接收进后宫的,便也只有这位名字都记不清的翎贵君了。自他入宫后,可谓是恩宠不断,六宫羡煞。没办法,谁叫他的立绘是你最喜欢的,性格和家世也对味。说来你似乎还曾经触发过琰丛与翎贵君一起在场的剧情,大概是什么皇女皇子对得宠的后妃不是自己的生母的态度,没什么特殊的。
昔人已去,竟还是因为你离世后忧思过度而亡的,更叫你有些怅然了。
你没什么心思再聊天了,找了个借口赶了琰丛走,便自己回到内殿休息了。
琰丛对你的要求无有不应,自然是乖顺地离开,只是在你背过身时久久盯着你的身影,直到你察觉到异样转身来看时,才终于离开。
你睡得并不安稳,一件件事堆在你的脑中叫你根本无法安心入睡,陌生的地方更是全然没有安全感可言。
于是那推门声轻易就将你唤醒。
起初你还以为是进了贼人,后悔没多安排些宫人守在外头,可转念一想,分明这殿外有侍卫包围得水泄不通,又怎么会轻易叫人进来。
你抱着软枕在怀中,紧张兮兮地蜷缩在角落,只等着那人欲要不轨时趁其不意拖住她逃出去。
可一片漆黑中,那立于床幔外的身影一动不动,叫你紧张得浑身都要湿透,直到一阵凉风拂过,吹起了那床幔的一角,叫你看清了来人腰间的衣物,身影也是越看越眼熟。
想要假装没有发现是再也做不成了,因为那人已经抬手掀开帷幔,弯腰低头上了床榻。
“陛下,怕您睡得不安稳,我特来陪伴。”
琰丛这样子,和疯了没什么区别。
一介帝王,夜里无人时爬上了“长辈”的床,这样的孝敬你可不敢接受。
可偏偏在你摇着头绞尽脑汁想着借口拒绝时,他得寸进尺,更进一步,将你的幻想都给捏碎,亲手撕下了自己的伪装。
“陛下愿意自然是好,不愿意也得愿意。我等这一天,实在是太久了。”
直到被他堵在床榻的角落里,看着他眼里疯狂到平静的可怕爱意,你才意识到事态的发展从一开始就超出了你的控制。
“你现在下去,我可以当作什么都看到过……”
无力的妥协是你仅有的抗衡,只是这样的让步放在琰丛那里显得格外可笑。
“即便您都知道了又如何呢?没了女帝的身份,你再也无法在这里发号施令,也回不去你原本的世界。只有我知道你是谁,只有我能主宰你的生死。”
你失魂落魄的表情落在他眼里无疑是一种示弱,让他更加满足,更想要去欣赏自己的战利品。
这来之不易的成功。
他做到了,就像你曾经告诉他的那样,整个世界都是他的,他只是拿回本就属于他的东西而已。
应该谴责的是毫无察觉的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他的爱意毫无察觉的你。
“现在你知道原因了吗,我从来只唤你陛下而非母皇。”
因为在他眼里,你从不是什么名分上的母亲,而是他想要追逐、占有的人。
【琰丛视角】
琰丛有过两次新生,第二次便是被选中过继给女帝做皇子时。
在那之前,他早就明白了世间的道理,知道女子为贵男子为轻,也猜到了自己未来的命运,要么招赘等着被野心勃勃的女子吞食家产,要么等着嫁入高门被那些纨绔蹉跎一生。
女帝给了他第三条路,做这天下的主人。
从没有过皇子继位的先例,也没有人相信女帝会宗室之中品行兼优的宗室贵女不选,看中那些只读过男则男训的闺中男子。
琰丛被当做一个可以嘲笑的玩具推了上来,都等着他落选后再奚落他一番。那时他还不叫琰丛。
可谁也没想到,女帝只是盯着她们每人看了几下,就直接选定了他,并且亲自赐名为“丛”,接入宫中抚养。
琰丛再回家时,身份千差万别。寡居多年的父亲哭得快要断了气,拦下正在安静收拾包袱的小少年,问他为什么会这样。
他如实回答,他也不知道。
但这是他的命运,他应当遵循。
琰丛没有伴读,许是女帝忘了此事,上书房的女夫子们只盯着他一人,繁重的课业让他每天都疲惫无比。
而后某一天,他在窗棂外看到一双清澈的眼。
他的女夫子像是变了个人,竟主动走过去同那人攀谈了起来。两人谈论着他的学习近况,夫子几乎将他夸上了天。
琰丛察觉到了这一切的异常,也认出了那是谁。
那殿上高高坐着的女帝,将他的命运彻底改写的你。
你分明对他毫不在意,却又会时常出现,演出关心他的模样,和那些人出演生硬的剧目。
琰丛看不懂,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这个世界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他早听说你的名声,你爱男色,并且荤素不忌,可没想到你连宗室妃妾也不放过。
那被强行请进宫的荣亲王正夫,如今被你封了侍君,已经在宫中闹腾了许久。
他不愿屈服,也不舍的去死,于是摔遍了殿里的摆件,闹得宫人们都愁眉苦脸。
连偶尔来看望他一次的你,也被匆匆赶来的女官请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琰丛就握着书卷,躲在学堂的门后,看着你听到消息时的表情,细长的眉先是蹙起,显然对这动静有些不满,可很快你的脸上又扬了显而易见的,满意的笑。
你似乎对那个人相当宽容,甚至远超了先前那些恩宠无双的男妃们。
“随朕去看看,他可有伤着……”
琰丛听着你的话,看着你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有些不知名的情绪,灼得他难以平静。
真是荒唐的君主,这样的人也能被称作是天下之君吗。
这样想着,他趁机跑了出去,跟着你的脚步来到了后宫。
那宫室里的男人哭得满脸泪痕,控诉着你禽兽不如的举动,可你却只是笑,笑容里分明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捏着他的脸不咸不淡地道:
“既然你这么不识抬举,也不需要留着你了。”
琰丛看见你的另一只手微曲着,显然是被伤到了。
他想,你终于是被惹怒了,多半会处死那位。可第二天,他非但没有听到任何妃子暴毙的消息,反而是听宫人嚼舌根子,说那人被抬成了贵君,赐号翎。
三千宠爱在一身,那位翎贵君依旧还是那张脸,却已然变了性情,连对着女帝的态度也是天差地别。若不是他亲眼所见,哪里会相信呢。
这样的人,也配你费心费神吗。
琰丛却只是这样想着。
你想要什么样的人不都有吗,为什么要抓着一个不情愿的人不放呢?
他后来才知道,是因为你腻得太快了。
你早就没了耐性同那些妃子一一周旋。
他也渐渐明白了,你挑选他的用意。
可当你的死讯传来时,琰丛却发现自己还是想错了。
他从未真正看透过你。
他翻遍了太医院的档案,想找到你并非寿终正寝的证据,可怎么也找不到。
他找到了国师,那个被你信赖倚重的男人,逼他说出你的目的,可那人也只是笑得妖艳,一双狐狸眼都笑出了泪,撞死在他的剑刃上。
“因为陛下她,玩腻了啊。”
这时他才想起,国师也似乎是与你纠缠不清,如今被你抛弃。
你似乎对那些男人都十分上心,甚至于那些只与你有过露水姻缘的男子,都能得你一朝恩宠。
他该恨你的风流成性朝秦暮楚,可他清楚地意识到,即便知道你有多恶劣,他依旧渴求着你的目光能够停留在他身上,哪怕片刻也好。
他翻遍了国师的书案,找到了许多奇怪的记录,那上面写着许多他不能理解的字句。但有几句,正是他所找的。
如何再次见到思念之人。
琰丛花费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将你带进这个被你抛弃的世界来。
每一天,他都让人将你居住过的寝殿打扫得一尘不染,期盼着你会突然出现。
好在天也遂他愿,你真的出现了。也多亏了那个已经死了的,身份成谜却实在有些本事的国师。
琰丛躲在宫殿的角落里,看着你惊慌失措的模样。
那是一副他全然陌生的皮囊,却是你真正的模样。并不曾让他有过些许的不适应,他再清楚不过,那依然是你,那才是真正的你。
他有些怕,怕自己高兴得笑出声,怕还没能演好重逢的戏码就露了馅,好在他还是忍住了,匆匆赶去了下一出的戏台,演一场“打个巴掌后赏颗甜枣”。
一切都像他预设的那样。直到你提到了那个人。
翎贵君。
你居然还未忘了他。
琰丛想起那个男人的死相,这才压制住了心中的妒火,继续心平气和地编出谎言来哄你。
只是他清楚,他实在无法忍下去了。
原以为这里所有人都该不会被你在意不被你留恋的,才能让他能够忍受这一切,可事实却一遍遍地在打他的脸——只有他是不被你在意的。
但好在,以后你只能在意他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