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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天书 > 综合其它 > 我在红楼修文物 > 第273节
  他一面唱,一面打马向前。允禟的歌声高亢而粗犷,由地安门外送进来,券门内嗡嗡的都是回声。在此相送的几人,廉亲王、怡亲王,包括石咏在内,都没办法不生出伤感。
  远远的允禟还在高唱,却已经换了词,隐约听他唱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第362章
  九阿哥离开, 廉亲王则过去将九阿哥膝下所出的几个小阿哥,弘晸弘暲等几个, 叫过去劝勉一回。十三阿哥则转头望着石咏, 低声道:“茂行, 你说说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得了消息,又怎么会到此的?”
  十三阿哥越说越严肃,说到最后, 竟有些声色俱厉。
  石咏赶紧过来扶住这一位, 低声道:“此事一言难尽。”
  十三阿哥轻轻吐一口气,道:“送我回车驾上去。”石咏赶紧应是, 搀扶着十三阿哥上车。他明白十三阿哥的意思, 是要借个地方说话,因此扶十三阿哥上车之后, 石咏自己也随之攀上对方的车驾, 老老实实地坐在对面, 从昨日如英回城开始说起,一直说到适才十三阿哥到来。
  十三阿哥听说安佳氏一家子的所作所为,一直紧紧地皱着眉, 直到听说石咏将哲彦暴揍了一顿, 这才忍俊不禁,面上露出点儿笑模样。他明白石咏这么做也顺带手帮安佳氏一家子减去些麻烦,忍不住摇着头道:“你这也是忒滥好心了些,这么做确实是可以替如玉婆家免去些麻烦, 可要换做是我,哼哼……”
  石咏不再提安佳氏那一家子,心想他也只是那么一瞬间对哲彦生了些怜悯之意,但以后他定会长个心眼儿,再不让对方有算计自家的机会了。
  待听说竟是八阿哥安排,想要让石咏接手九阿哥名下的一部分产业,十三阿哥一面听一面点点头,道:“你将那匣子当众摔回去摔得很对,否则你一转身,就要在皇上那里吃挂落。”
  石咏也是担心这个,但他到底还是缓缓将今日亲眼所见,九阿哥名下玻璃厂的情形说了,并且道:“九贝子自己也明白,他名下的产业无人打理,必定会渐渐荒疏,所以才起了这个念头想要交给我……可若是这产业能交给内务府打理呢?”
  此刻石咏满脑子都是后世职业经理人的影子,在他看来,这些产业要存活下去,其实也很简单。究竟东主是谁,并不紧要,相反只要有合适的人能够安排在合适的位置上,无论是不是属于九阿哥的生意,这些产业都能好生延续下去。
  十三阿哥一听就明白了,却拧着眉头道:“九哥心高气傲,决计不肯向皇上低头,两下里这么较劲,才得了这么个结果。你看他如今,跟散财童子似的,将名下产业东送西送,就是不肯送半点儿到国库里,又怎么可能将这产业交给内务府?”
  “可是,若是能将这些产业移交给内务府打理,内务府多一份进项,产业上那么些手艺人都能够养活,又能拉近与缓和皇上与九贝子之间的关系,何乐而不为呢?”
  听见“拉近与缓和关系”这话,十三阿哥眼前登时一亮,却没多说什么,只默然想了想,终于点点头道:“从眼下的情形看,这些产业都被八哥敛在手中了。回头我与八哥商量商量去。”
  说完这些,石咏告了个罪,从十三阿哥的车驾上爬下来,见怡亲王府的亲卫都立在车驾一丈之外的地方,环卫四周,确保没有其余人可以听见他们说话。但是石咏忍不住往廉亲王那里看过去,只见八阿哥也正朝他这里看过来,眼神晦涩。石咏莫名打了个冷战。
  一时两边亲王车驾都缓缓离开,石咏身边只留李寿一个。地安门附近的城门卫正从值房里悄悄探了个头向外张望,想看看这些“大人物”们是不是都已经离开了。
  然而正在此刻,券门里再度响起风声,石咏似乎依稀能听见九阿哥刚才的歌声,“古来征战几人回……”
  石咏心道,也不晓得十三阿哥是否真的能劝服八阿哥,兄弟几个稍许向雍正低一低头,放软几拧身段,从而能不再有人这般惨烈地折在这场史无前例的“夺嫡”之争中。可是他此刻耳际的呜呜风声,如同古老的城门在低语倾诉,古来征战几人回,古来夺嫡,又见有几人能全身而退的?
  石咏心想,天家这般父不父子不子,兄弟相残,手足反目的情形,说到底还是因为这高度集中的封建皇权,说白了还是制度的锅。虽然如今雍正在养心殿里挂了他自己亲手所书的一副对联,上书“惟以一人治天下,岂为天下奉一人”,但这毕竟还是“一人”之治,权力的高度集中固然能让有能力的人实现很多事,也能让这样的皇权成为世人梦寐以求,千方百计想要争夺的东西。
  此刻,石咏独自一人,立在地安门跟前,仰头望着这座庄严的城门,耳畔听见远处鼓楼钟楼的鼓声钟声挟拌着一起传来。他禁不住地想,这个时空里,在他有生之年,能看到一个新世界么?
  他又该怎么做,能做些什么,才能看到一个新世界呢?
  也不晓得十三阿哥是怎样与八阿哥交涉的,总之没过多久,九阿哥名下的玻璃厂真的过户到了内务府名下。内务府命造办处郎中唐英前往接手,保留了所有的管事与工匠,所有以往前来采购的行商一概继续往来,玻璃制品的价目表也没有分毫改变,唯一的变化就是东家从九阿哥变成了内务府。
  唐英对玻璃工艺也很熟悉,所以每月会去各处厂子检视一回。玻璃厂的利润会缴入内务府的内库。据十六阿哥说,内库里专门有一本账簿来记载九阿哥的产业究竟贡献了多少金银,“但凡是允禟的功绩,肯定不会给他抹了去!”——这是雍正的原话。
  石咏虽然没有直接参与玻璃厂的经营,可是听到消息他还是欣慰的:难得八阿哥竟然听了劝,将九阿哥以前的产业拿了出来,一方面这些产业不至于就此衰落,另一方面九阿哥与当朝皇帝的关系也多少缓和一回。
  石咏自忖,扇了一回蝴蝶翅膀,如今太后与皇帝的关系好了不少,外人看起来是母慈子孝其乐融融;兄弟之间,无论如何雍正也已经开始对他的“政敌”弟弟们表达善意;此外,雍正登基之后,旰衣宵食,朝政上不敢有半分的怠慢,后宫也不过只封了在藩邸的寥寥数人。石咏暗想,是不是以后皇帝可以不用费心编撰那《大义迷觉录》了?如此看来,往后不会再有那么些无端攻讦了。
  ——但愿如此。
  这日他在南书房外遇见了朱轼,打了声招呼,两人匆匆谈了几句。朱轼刚说起会试的事,说起石喻因“避嫌”而错过一次考试颇有些可惜。石咏只得安慰这位老师,说是反正明年就是正科了,到明年石喻必定不会给他丢人的。
  两人刚站定说了一会儿,立即有人将石咏召进去命听议政。
  石咏赶紧进屋,见一屋子重臣都在,众人讨论得热烈。石咏细听之下,发现正在讨论的是开海禁的内容。
  原来这“开海禁”还有“小开”与“大开”之分,“小开”就是有限度地放开海禁,不过比“不准片板下海”的时候略好些,“大开”则是尽量减少禁令,彻底开放,同时开放更多通商口岸,鼓励贸易。此前康熙五十五年时开始禁海,同时在五十八年前后有过一次“小开”,同时保证通商口岸接纳外国商船,进行贸易往来。
  如今官员们都已经学乖了,皇帝问政,全都抱着各处搜罗来的数字出场,户部左侍郎已经将从康熙五十五年开始,各处海关的贸易额、沿海各省的人口变动数字全部收集出来,抑扬顿挫地报出来。石咏坐在后面一边听,一边暗暗赞许,心想再这么下去,这种议政会议上许是就会有人展示各种柱状图折线图了。
  众人就这些数字一番热烈讨论之后,忽听果郡王十七阿哥报称驻京的几处公使提请在广州设立领馆,并为在广州的外国人提供领事服务。这倒是新鲜,不少臣子纷纷拉着十七阿哥追问,问这领馆到底是个啥,与使馆是什么区别,领事服务又是什么。
  “皇上,臣奏请,由臣属下理藩院侍郎,新领‘各国事务衙门’职务的石咏跑一趟广州,一来考察在广州外国人的情形,二来他于开放海禁之事一向有见地,不如由他亲自去看一回,回来好向皇上禀报南方口岸的情形。”
  十七阿哥提到石咏的名字,石咏赶紧站了起来,一抬头,忽见座上自雍正以下,十三阿哥、十六阿哥等人都正望着自己,人人都面露微笑,仿佛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石咏这个人朕晓得,绝不会因公废私,就算是要南下去广州拜见一回穆尔泰,朕还是相信他会先将差事办好了才回来的。”雍正见到石咏站起来,忍着笑说出这么一番评价。
  只见石咏拿手一拍头,脸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登时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了。
  “怕这才刚想起老丈人还在广东任上,欢喜糊涂了。”十六阿哥这回嬉笑着补上一刀,笑声更响。在这笑声之中,雍正点了头,笑着道:“准奏!”
  石咏只得躬身领命,但是心中莫名一阵欣喜——他这就终于可以奉旨出京,去这个时空里粤闽一带看一看了?石咏倒不是自己觉得出行有多新鲜,他是觉得终于可以实现承诺,带如英出一趟远门,看看外头的世界了;此外,如英也有多年没有见过父亲穆尔泰了,这天南地北的,来回一趟也不容易。石咏已经暗自拿定了主意,这回出门,妥当办了差事之余,要带上媳妇儿。
  此外,还有傅云生,他一直与这位神秘人物有书信往来,但一直素未谋面。想到这次也有机会去见一见这位“穿越前辈”,石咏甚至有些紧张。
  这么想着,一抬头,只见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两个相视一笑,随后一起冲石咏笑笑。石咏心中感激,知道这份“美差”定是这两个商量了帮自己的,赶紧微微做了个道谢的手势,这才在众人身后坐下。
  待到南书房议政完毕,十三阿哥留了石咏一下,与他商量了一回南边的自鸣钟与西洋镜生意,同时也商定了由石咏带两个怡亲王府的管事一并南下,指点那两人在南方处理旧日的产业。待一切都商议妥当,石咏又少不得去谢了一回十六、十七这两位,才勉强按捺着激动的心情,出宫回家,要赶着告诉如英这个好消息。
  他心情舒畅,似乎座下坐骑也奔得越发轻快,待到了树村,石咏下马,若论以往,丁武该出来将他的马匹牵去。可今日树村小院的院门虚掩着,却无人出来招呼他。
  石咏自己牵着马入内,进了头一进院子,丁武与石海两个才一起奔出来,齐齐招呼一声。石咏疑惑地问:“在看什么呢?”他进来的时候,明显见这两个长随正守在二门外,好似在往里面看。
  两人一起摇手:“没什么,没……什么。”
  石海生怕石咏误会他们不检点,赶紧说:“刚才,刚才奶奶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有个大姑娘还是小媳妇的,径直随着奶奶冲了进来,将奶奶和太太都吓了一跳。我们怕是歹人,连忙要去拦,后来看起是个孤身女子,实在不好动手,先交给柳大娘和李寿家的看着了。”
  石咏一皱眉,心道这光天化日之下,怎么会有个孤身女子闯门?难道是乡野流民,最近没听说树村有流民啊,再者若是流民,自家这座小院子门户庄严,为什么会有流民放着树村那么多普通人家不闯,闯来位置这么偏僻的自家啊?
  石咏冲两人摇摇手,示意无事,他自己进去看。果然,进了二门,只见大家都围在屋子跟前,院子的一处角落里缩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头上围了一块破毡,看不清面目。石家的宝贝闺女安安胆子大的没边,自己拿了一只小瓷盅,里面盛着一杯清水,小心翼翼地举到那女子跟前,像个大人似的说:“渴了吧,先喝点儿水再说话!”
  无论安安怎么说,那女子始终不肯伸手接过瓷盅。安安无奈,但还是好心地说:“我把瓷盅放在这里啦,你渴了就自己喝。”于是小姑娘将瓷盅放在那女子身边的地面上,自己退回到母亲与祖母身边来。在安安身边,如英显得非常紧张,双眼一瞬不眨地盯着那名女子。
  这时那女子缓缓伸出手,慢慢捡起地上的瓷盅,送到口边。
  如英在这一瞬间确认了心中的猜想,可是却怎么也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她登时开口,凄然唤了一声道:“史大妹妹!”
  只听“砰”的一声,那瓷盅从女子手中滑落,砸在石家小院里的地面上,碎成几片。那女子匆匆忙忙蹲身去捡,如英已经快步踏上,拦住她的手,也不嫌弃她手上身上尽是泥垢污渍,紧紧攥住了,眼中含泪,声音里微带着哭腔,道:“真的是你?”
  旁边柳家的与李寿媳妇赶紧上前,用笤帚将碎瓷先扫去了,如英才拉了女子走了两步,伸手将她头上一块破毡揭去。
  石咏没怎么见过史湘云,再加上他除了如英,旁的女子都认不出来,但是看如英一脸痛心疾首的神情,便知眼前这是史湘云无疑了。他记得这位史家之女是被夫家遣回,之后就住在娘家,后来随着史家被抄,一家老小尽皆没入内务府包衣旗下为奴。
  所以这一位——是逃出来的?
  第363章
  史湘云在石家受到了良好的照顾。如英亲自替她沐浴梳洗更衣, 得知她多日没吃过什么之后,只让她吃了一点点流食, 见她始终昏昏沉沉, 没有半点精神, 就让她先睡去。
  如英出来将史家姑娘的情形告诉了石咏与石大娘。石咏听了沉吟不语, 暗自心想,看起来这确实是私逃出来的。
  “茂行,咱们该拿她怎么办?”如英问石咏。
  石咏想了想道:“不管怎么样, 总该通知她的亲人。还有等她醒来, 问她自己的意思,再做决定。”
  他深知这件事还真的有些棘手。如果史湘云当真是从内务府私逃出来的, 石咏他们便很难收容, 私蓄内务府逃奴乃是大罪,石咏即便有心相助, 他们石家小门小户的, 多一个人很快就被人发觉了, 而且是如英的旧日好友,又不能对外说是买来的仆婢,更不能驱使劳役, 那样他们成什么样的人家了。
  如今在京中湘云最近的亲眷应当是贾家的老太太, 而贾琏这两日刚好要出京前往保定府赴任,石咏刚刚为他饯行,不知是否已经离京了。没法子,石咏只得命李寿代他跑一趟, 去一趟贾府,若是能见到贾琏,便将这个消息告诉贾琏,若是贾琏已经离京,那就只能禀告贾政了。
  李寿当即急急忙忙地从海淀奔回京城,石咏料定他当晚赶不回来。果不其然,李寿是第二天城门一开便出城赶回树村来,此外还带了一个人——贾琏。贾琏原本今日要往保定府赴任,但是为了老太太的嘱托,咬咬牙先单骑奔来海淀一趟,见一回石咏,然后再与凤姐儿她们的车马队会合,一起往保定去。
  见了贾琏,石咏才知道,史湘云还真是从内务府偷跑出来的。湘云是出嫁女,若不是为夫家遣回,是根本不该受史家之累,没入内务府为奴的。因此一开始湘云的名字在内务府的名单上就被漏掉了,可不幸她人却照样被内务府锁拿来京。但是湘云机敏,到京城之后,找了一个机会偷偷溜掉。而内务府的名单上并无湘云的名字,再对一下人数与名单确实对得上,于是就没再声张。
  湘云在外躲了两天,才跑到荣府,见到了老太太,姑祖孙两个抱头痛哭一场。贾府这才慢慢计较该如何安排湘云的去向。刚巧贾琏要出京,于是贾琏夫妇两个就做了个冒险的决定,打算将湘云带到保定,在那里等风声渐渐过去之后,为湘云另外造一个假身份,送她出嫁,让她从此过上与世无争的日子。
  岂料人算不如天算,史家家眷被抄来内务府的名单被湘云当初的夫家卫家见到,就去内务府告发,说是因何没有史侯嫁而复遣的侄女名列其上。内务府的人当即将在京收容的史家眷属人数与苏州那里送出的人数一对,当即发现差错。贾家是史家最近的亲眷,当然是头一个被问的。
  湘云虽说千辛万苦从内务府逃了出来,可是却从来没想过要连累贾府。于是她在贾府头回被查问的时候就又从贾府逃了出去,待到贾府发觉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贾琏本想她孤身一人在外,又能逃到何处去,可是在城内寻了几天几夜都没见人影,再加上有卫家与内务府的人盯着,贾琏实在不敢妄动,就这般失去了湘云的音讯,可谁知湘云竟误打误撞,找到城外的石家小院来。
  也亏昨日如英陪石大娘外出,许是被湘云认出来了,一路跟了回来。当时她几乎体力耗尽,连说话也艰难。多亏石大娘心慈,而如英细心,将湘云认了出来,才令她暂时安顿下。
  贾琏很感激石咏一家子:“老太太这几日一直伤感啼哭,若是人当真找不回来,不知老太太会难过成什么样子。”
  石咏却知道人找回来了固然让人放心,可立即又添了一个难题在眼前:该如何处置湘云之事。恨只恨,湘云当年未能择上一门有福气的亲事,夫家不仅将她扫地出门,此刻还落井下石,咄咄逼人。贾家倒落了个两难的地步。如今卫家向内务府举告了贾家私藏逃奴,内务府也图省事,就干脆责在贾府身上,要贾府交出人来。贾琏与石咏对望一眼,两人都知道:女眷们固然怜惜湘云,可是男人们从大局出发,此刻却未必能庇佑湘云更多。
  “要不,我去问问内务府,能不能将史小姐赎出来?”石咏提了个建议。
  贾琏摇了摇头,说:“当初史家的人到京的时候,就已经打听过了,看能不能将史侯府的家眷都赎回来。但是内务府直言史家是在织造任上犯的事,还不止亏空一桩,所以籍没的包衣乃是内务府强制劳役,并非仅是为了身价银子偿还亏空。”
  贾琏还有句话没说出来,贾家如今自身也在悬崖边上行走,宁府的案子还未了解,如果此时贾府再强行拿出大笔银两营救史家的女眷,只怕又会惹出麻烦无数。
  “我们老太太的意思是,想请茂行帮个忙,能不能通过内务府安排一下,替史姑娘寻摸一个好人家。至少是不会苛待下人的。”
  石咏点点头:“这个能做到。”
  前些日子他刚在南书房听了一耳朵,说是内务府分配包衣奴至各勋贵府上,曾经提到昔日忠勇伯石文炳遗孀依旧在世,石文炳是功勋旧臣,今上恩典,内务府将赐包衣女奴到伯爵府侍奉老人。
  他刚想说许是忠勇伯府当是个好去处,贾琏便开了口,道:“史大妹妹有个心愿。她曾言道,深恨妹夫过世得太早,没办法留下一点骨血。她是守寡之身,往后又是为奴为婢的命,此生再无指望,只是不知有没有可能,为她安排一户人家,能够照顾教养一个孩子,看着那孩子长大……”
  石咏听说,思考了一阵,便道:“此事非不可为,但是要看机缘巧合。琏二哥,我无法眼下就应承你,但是可以答应你,我一定尽力而为。”
  贾琏知道石咏的性格,言必践行必果的那种,因此再无怀疑,深深冲石咏一躬,只道:“茂行帮我家良多,大恩不言谢,日后待贾琏慢慢报来。”
  但是时辰不容贾琏再逗留,他必须匆匆赶往南边与家眷会合,赶往保定赴任去了。石咏则找来如英,将眼下的情形一五一十与妻子说清楚。
  听说卫家凉薄,如英自然是恨的,但她是个明理之人,知道如今湘云若是始终躲着,这罪责最后便会归到贾府头上。贾府如今无力庇护于她,而湘云那等性情,也必不愿贾府因她受累。
  “茂行哥,史大妹妹那里我可以来劝,但是你须与我透个底,我该怎么劝她。”如英问石咏。她熟识湘云,一开口,便将湘云的心思也说了出来,“史大妹妹绝不是那等娇生惯养,懒于劳作之人。她自小没有父母,在家中也是仰人鼻息,一向是活计不离手的。只不过到底是侯府千金,将来要卸去钗环,谨守仆妇之礼,受人驱使,终日劳苦……这般落差,叫人一时难以接受罢了。”
  石咏仔仔细细斟酌一回,想了想,说:“的确如此,但这对她而言,可能是一个机会。”
  如英微惊:“机会?”
  石咏点点头:“是。你想,史小姐这前半生,都是在为人摆布,出嫁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自夫家回归娘家是为夫家所遣,迫不得已。如今史家获罪,她被籍没入内务府为包衣旗奴,但以她的出身、学识、修养、谈吐,必定不会是去个简单的人家,只怕亦是勋贵府上。若是真按她所想,能够照料、教养一个勋贵之子长大成人,不止成人亦成材。那么她后半生所得的安慰与荣耀,可能远胜于她身为逃奴,终身惴惴,生怕为亲眷带来祸患来得强。”
  如英心知也是这个道理,可是仔细一想,不免闷闷地道:“可这不就是认命了?”
  石咏点点头:“是认命,但是也是认清现实,有所准备,并着手尽自己所能,扭转命运。”
  人若是就此被打倒,那么以后也就只有认命的份儿了。
  如英沉默了一会儿,觉得丈夫说的也是正理,点点头,随即开口问起:“茂行说得这么有把握,那是已经想到有那户家风清正的人家可以收容史大妹妹的么?”
  石咏:“……没!”
  如英:这个……
  饶是如此,如英依旧将丈夫说的这话说与史湘云听,安慰并勉励。湘云听说了,没有说什么,默默点了头,表示她愿意听从安排,投回内务府。
  石咏这边则已经与十六阿哥透了个底,却发现十六阿哥不管此事,真正直接管理此事的,是如英的另一位姑父,内务府总管伊都立。这事情就更好办了。伊都立听说是侄女儿昔日的闺中好友,便应下了帮忙。他想想卫家此举也挺龌龊的,当下狠狠敲打了卫家,说是卫家如此举告,乃是藐视内务府,不把内务府放在眼里。
  卫家被狠狠敲打一回,当下噤声再不敢议论此事。而湘云在石家歇息两日,养足了精神,也平复了心情,谢过石家之后,自己投回了内务府。她没承认自己是“逃奴”,只说是进京之后走丢了,在外流浪了好几天,得善心人收容,又问了路,才慢慢找回这内务府的。
  走、走丢了……内务府官员只能默默地认下这个事实,毕竟这种说辞对他们自己也是撇清责任的好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