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当她精神失常了,毕竟太子党和六皇子党争斗,但论起胜算,太子成为下一任帝王毋庸置疑,此时也只是皇帝脑子犯了糊涂,为了一个温贵妃要动摇大燕江山。
她能告诉谁呢?
谁才值得她信?
曦珠不由看向窗纸上的一个地方,破空苑的方向。
这晚,她将那些信都拆开了。
还是一贯散漫的言辞,啰嗦,又有些……幼稚。
譬如天愈加冷了,要多穿衣裳,可别生病了,免不得到时身体难受;
譬如入冬后城东头张福记的羊肉锅子最好吃,他想与她一道去的,但现在不能,只好委屈她一人去了,还说她太瘦了,该多吃点;
譬如还有七日就是休沐的日子,要不到时找个法子,两人出去玩,好不好?
譬如一整张都是哀怨的语调,诸如我很想你,你想我吗?你应当不想,不然怎么会一封信都不回我?
……
曦珠却将目光久久地落在其中一封信上。
卫陵说他在神枢营结识了个叫洛平的人,和姚崇宪有过节,准备要收拾对方。
她不知这信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事端未开始,还是已然结束?
前世的卫陵是如何与洛平交好的,曦珠并不清楚,可两人不该起冲突。她有些后悔没早看到这封信,很快,她就这封信回他。
在落笔后,曦珠就明白,或许可以将那些事都告诉他。
只是如此,她与他只会越来越分不清。
这让她些微不安。
第35章 吃了它
自午后起, 京城上方就蒙了一层淡灰的影,堪漏稀薄天光,照地底下的人躲在各自的地界, 不愿多动,只仰着头望,不知要不要落雪。
直望到天色黯淡, 街边檐角的灯笼亮起,今年的第一场雪, 终于在十一月十八这日的傍晚到来。
跟着来的, 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柳伯与姑娘归算完这日的账, 又论完即将到港的香料运送等事,说是天晚该回公府去了,忽听伙计奔来告知门外来了个官爷。
柳伯忙不迭出去,见到来人, 被那威严目光唬地连头都不敢抬, 再瞧到补服上的品阶,吓一跳, 还以为铺子犯了什么天大的事,惶恐地上前询问。
却得说大人恰好路过,来买一二香料。
他陡然松懈下来,又疑惑这般杂事,何故不让人跑腿来办。
紧接着注意到那说话的随从有些眼熟, 他记性好, 就想起那是和姑娘中秋翌日去信春堂时, 拦住他们去路, 说他家大人邀姑娘过去说话的人。
那日回去后,姑娘脸色一直不好。柳伯问过, 姑娘只管说无事,可那样子,哪里是没事的。
柳伯担心许久,可后来不了了之,他也当无事了。
既这回是来买香料,他便当作生意,要招待入座。
也是此时,身后的毡帘被掀开。
曦珠一出来,就对上转望而来的沉压眉眼,倏地愣住。
这些时日发生的事,让她自顾不暇,担忧将至的翻年后,会出现更多难以预想的事,难免忽视了还有这样一个人。
但也不曾想过有一日,他会直接来找。若知适才伙计说的是他,她不会出来了。
袖内的手握紧,被一众人望着,不得已上前去。
及到跟前,她先是行礼,忍耐道:“不知大人来此所为何事?”
秦令筠看向四周整齐的香柜,常声道:“来这里,自是来谈生意的。”
曦珠便转向旁侧,让柳伯与他说,还道天黑落雪,自己该回去了。
话音甫落,却听一道显然威压的冷声。
秦令筠转目看她,“本官这样的身份,还不足以与你亲自谈?”
堪堪一句话,让在场的人都噤若寒蝉。
指甲陷进手心的肉里,曦珠咬紧牙,屈膝再次给他行礼,“方才是我无礼,还望大人大量,不要怪罪。”
却没有得到回应。
也没有人敢说话。
曦珠知这回他是露了本性,不像之前两次还会装地和颜悦色,不断揣测他这次为何而来。脸色因吹涌而来的寒风愈加白,腿也渐渐发颤起来。
才听他沉声道:“起来。”
一屋子的人终于得口气缓,柳伯原顶着残余的威压想要开口,却见姑娘眼神示意,便闭上嘴,接着见姑娘邀人进入阁室,并让准备热茶过来。
他不知姑娘是怎么和这样的官惹上关系的,方才那一番打压下来,却是先前那点猜测都没了。
阁室是平日待客的地方。
呈茶而来的伙计退出去,里面只剩下两人。
一室清寂,秦令筠坐于上首,巍然不动般将那盅茶望一眼,“连奉茶都不会?”
曦珠垂下的眼闭了闭,重新睁开抬起时,上前拎起茶壶,沏了一盏茶,然后双手端至他面前。
“请大人用茶。”
身前一双白皙柔嫩的手,捧着天青棱玉杯盏,里面盛七分满的茶汤,清透红亮。袅袅的松烟香气后面,虚掩着一张低垂的清稚面容。
不过十五,眉眼已是明媚动人,纵使现下冷着脸,可想一颦一笑,尤是动人。
但浮动这层皮肉之下,比及上回,似乎又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在她的地界,他旁若无人地,将这张脸细细地看,目光撵过一轮又一轮。直到她低落的长睫微颤,直望着他,好似忍受不住地切齿,再次唤他。
“请大人用茶。”
他才接过她递来的茶,喝过一口,是上好的正山小种,却非他喜好的茶种。
将盏搁置,便见她又退回去,与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秦令筠捻转圈扳指,然后从袍袖内拿出一张折叠的纸,两指夹着,递去予她,道:“你看看这上面的香料可都有?”
曦珠起先还在猜他此次来的目的,可进这处后,实在捱不住,只想他赶紧离去。
这会,他与她说生意上的事,不管是真是假,她也只能再次上前。
但那纸被折成方正小块,堪至他遒劲的指间,要接过,无论如何都要碰到他。
曦珠抿紧唇,半晌都没有伸手过去。
直到那纸被放在桌上,指节叩敲一下,他问:“可以看了?”
曦珠心里堵着一股郁气,走去拿起,又退几步,打开看过。一共十二味香料,沉香、乌木、檀香、降真、干松、麝香……都是很平常的香料,但所需的量很大。
可她不会做这笔生意。
她清楚,这绝不是桩普通的生意那么简单。
“总不能告诉我能在这个地段开得起铺子的,却连这些香料都没有?应当随意找个铺子也能找到。”
却还未开口,迎面而来他的问话。
“既如此,大人另选他店,不必来此处。”
秦令筠靠着椅背,“那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何就是来你这处?”
他在明知故问。
曦珠不是听不懂他的意思,若她真地问出口,绝对不会想听到他的回答。
秦令筠对上她毫不退避的目光。
有意思的是,尽管她惧怕他,却还是敢于和他对峙。
“不敢问?”
“大人既有要求,我做到就是。开了门就是做生意的,没什么分别。”
曦珠已然明白她今日要是不答应下来,恐怕他接下来的话,不是她能承接得住的。
她紧着一口气,又将话扯回来,平声问道:“还要繁问大人这些香料什么时候要?倘若着急,我这里是匀不出来的。将近年底,库里只有零散,只能等开年才能调来。”
秦令筠慨道:“不急,只要明年三月初时能齐全就好,所需的量纸上都标明清楚。全要最好的那批,价钱不成问题。”
仿若真是来购置香料的,并无其他居心。又是大方。
曦珠又问道:“这些香料到时是送至府上?”
这般大的量,阖府都用,怕是三四年都用不完。
“非是,到时全都运到青云山的潭龙观。”
潭龙观?
曦珠隐约觉得熟悉,似乎是在哪里听过的。
秦令筠起身整袍,“其中具体事项,明日我会叫府上管事来此处商议。”
他看了看半开透气的窗,外间的雪愈发大了,是不好再留。
今早才往吏部领了调令扎付,也还有些事没处理妥当。不过三日就要离京前往西北黄源府,担巡抚一职,不知何时能回京,少则数月,多则半年,才在临行前抽空来看她。
他朝门外去,见她不动,道:“不送送我?”
既好不容易应付完这人要离去,曦珠只好跟上去送他,隔着那般距离,望着他的后背,忽而有些想松气,却在快至毡帘时,前面的人蓦地停住脚步,转身过来。
曦珠猝然难料,已然往前一步。原本两人隔着五步,现下硬缩至三步。
她心一紧,慌地想往后退,却听到他的笑声:“柳姑娘不必如此提防我,我向来不强人所难,那样实在是很没意思的事。”
他最后看她一眼,掀开帘子朝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