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怕如卫陵胡说的那样,柳姑娘无意于他。
直到再说不出一个字,王颐才停下,紧张到气都喘不上一口。
出格的行径,出格的话语,让他将读了多年的书都抛在脑后,不能再顾忌,只想等到她的答应。
王颐终于抬头看向心心念念的人。
便见她的面容,在窗外红叶的影绰映衬下,更加娇媚,那双明眸定定地看着自己。
王颐一霎垂眼。
先前柳姑娘只堪堪看过他几眼,从未将目光这样长地留在他身上。
他,他……
犹豫之间,也是悸动之下,王颐将握了一路的玉,双手捧送出去。
“柳姑娘,你若是答应的话,请收下这玉。”
满室清寒。
曦珠将王颐的话都听完了,又看向他诚恳率直的温润面容。
这样一个人。
她前世未曾见过一面,也未说过一句话。这世变数发生,却向她说出这番再真挚不过的话。
不论将来,只说当下。
王颐确实很好,无论相貌性情。王夫人也很好,王家不嫌弃她的出身,更好。
但重来一世,她没办法承起他的这份心。
“对不起。”
三个字,曦珠轻声说着,偏开了眼,不去看他微愣伤心的神情。
*
满目被风拂动的红叶,铜铃近在咫尺,随风漾出清脆声响,下面的枫林也翻起层叠的红浪。
卫陵低眼,远隔霜雾,看到一个身影步伐凌乱,失魂落魄地朝下山道路去,微微笑起来,转头对妹妹道:“好了,该走了,这儿风大,等会吹得脑袋疼起来。”
卫虞也看够了,见三哥转身离去,跟着下去,先去寻表姐。
见王颐不在,问过说先走了,也没在意。
曦珠听到外面熟悉的脚步声,其中有卫陵,便跟着找到荷包才回来的青坠一道出去。
下山路上,可见两三行人。
曦珠走在里侧,早不见王颐的身影。
她已从方才的话中得知是王颐和王夫人先提起说亲的事,若此次他回去后,能让王家停了此事,再好不过。
心里,曦珠再说声抱歉。
等到山下停放马车的地方,卫虞先上的车。
大抵是路走地多了,腿一抖差点摔下,卫陵眼疾手快地扶住,沉眼道:“小心些。”
卫虞便搀着三哥的手,钻进车里。
卫陵这才看向跟着要上车的曦珠,将手掌翻转,背面朝她伸去,再礼节不过的姿态,语气不变道:“我扶你。”
曦珠看向他的手背,指骨苍劲,青筋微显。
她挪开目光,低声道:“多谢三表哥,不用了。”
自己扶住车门处,踩了上去,忽听一道低声,近在耳畔。
“他方才是不是去找你了?”
她猝然转目看他,便见他此刻的脸上是难以掩饰的笑,眼眸半弯,嘴角轻翘,更衬地几番恣意风流。
全然没有一个多时辰前的复杂,只余再单纯不过的愉悦。
心绪翻转间,曦珠隐隐明白了些什么,“你是不是……”
话都没说全,车内的卫虞在叫她。
她咬紧唇,不觉抠紧车枢的手恰被他按在哪处穴位,一点酸麻松开之际,转握到他的手掌,温热而干燥。曦珠蹙眉要挣出来,就听他刻意严肃的嗓音,“别叫小虞看出了,回去后我与你说。”
他拿她先前的话来堵她,一个轻轻的托举,就将她送进车内。
车帘放下,卫陵笑着收手,让车夫赶车,自己拽住缰绳,翻身上马。
倏地,另一辆马车经过,帷裳掀起间,一张柳眼梅腮的脸露出来。
卫陵看过一眼,执辔勒马跟在公府车侧,一道回去。
走过段路,步入京城道路,他才模糊想起方才那人是谁。
姜嫣。
她今日也去的奉山。
寒风吹彻,将眼前街道的繁华都虚化。
卫陵眼前恍惚出现前世那日的场景。
白雪红梅隐蔽处,两个芳华正好的女子闲说。姜嫣似笑似恼道:“不过是个纨绔子弟罢了,仗着家中几分权势,要我如何直说呢,怕得罪他。”
等周遭恢复寂静,卫陵转身,才看到不远处的山石背后,还有一人也听到了方才的话。
他唇角浮现轻飘的笑意。
问她:“有没有觉得我很可怜?”
却见她摇头道:“三表哥,你别听她说的,你很好,你不是纨绔。”
冷冽寒风中,她为他极力辩驳,眼中也起了泪意,不断说着他很好。
是在安慰他。
难道他真不知自己是纨绔吗?所有人都如此认为,就连他的爹娘都这样说。
但她说,他很好。
很好啊。
可那时两人同住一个府上,长至半年多,却只见过寥寥几面,她为何能说出这样的话。
好似听到姜嫣的那番话,她比他还伤心难过。
细雨飘落下来,将眼前景散去。
卫陵唯一再想起关于姜嫣的事,便是在赏荷宴,因那时他不能救得王颐,喝地酩酊大醉。
便是在那时,他第一次见到了姜嫣。
前尘往事,如今再回想,还有什么,全都记不得。
唯一记住的,就是姜嫣的父亲姜复,以及姜嫣的丈夫谢松陷害卫家。
这世,他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第34章 旧疾发
重生后的曦珠会救王颐, 卫陵明白她是在挽救卫家将来的颓势。
而得救后的王颐喜欢上曦珠。他也没有半点疑惑,她这样好,谁喜欢上她, 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自然地,他没有生气。
但不生气是一回事,可要任人觊觎他的妻, 便当他还是死的。
更何况在去神枢营之后,他也没有闲暇还盯着王颐, 只能在之前解决这桩事, 却也不想用过激的手段。
若是让曦珠得知, 就是白费了她那时救王颐的用心,毕竟不知这个举动到将来,王颐的父亲王壬清会不会在哪里起作用,正如前世确实左右了帝位大统的继承。司天监监正这个职位似乎在往日的政斗里算不得什么, 但真论到此种事上, 也算其中关键。
现在王家算与镇国公府交好,母亲想将曦珠嫁进王家, 也会考虑到这层。尽管不知有没有用处,确如她说,王颐是很不错的。
再者从青坠那里得知,曦珠早得知王家要相看的事,她定在烦恼。
倘若在两人相看后, 王颐得知曦珠无意于他, 起了退心, 推辞这门事, 最后受人议论的也会是曦珠。
倘若继续,便会生出更多变故。
唯有在之前, 让王颐主动放弃。
照她目前的处境,很难妥善此事。
不如他来,这本也是他的事。
可叹那日秋猎,尚未重生的他,与王颐有了那番被中断的话,让他这些日子,不得不迂回打消王颐的戒心,才能演今日这出奉山的戏。
一壁昏黄火烛,卫陵在想,该怎么好好给她解释这事儿。
他没想瞒她,这世他做什么事都会让她知道,不会叫她担心的。
况且也瞒不住她,迟早会怀疑到他身上。纵使不算什么心计,这时候的他却也干不出这种事来,更可能忍不住地直接打王颐一顿,逼其弃掉对她的心意。
与其这样,不如主动交代。
卫陵想了想,落笔在纸上,只不过两个字,她的名,太过顺遂了,就似前世无数个边关的深夜,严暑或是冬雪,他一人在灯下,想要写信给她,却都中止在那一捺末端,沁入浓重的墨。
现在他再次停住,就似惯性。
很快卫陵就反应过来,这不是那时了,但仍将那张纸抓揉成一团,丢进火盆里。在炭火燃烧那张过去的旧迹时,他从拜匣中翻找出几张帖,又看了看上面的字。
其实重回过往的这段日子,他已经练习过这些,不断把自己拉回到这个年纪。
但现在,他还是怕她认出来。
卫陵反复临摹字体,反复斟酌语气和用词,终于重新落笔。
直到撂开笔,手心起了一层薄汗。
这还是他前世今生第一次给她写信,隐约有几分可笑。
好在今日之后,这桩事便算是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