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怎么想?」
浴室里雾气奔腾,贺勤推了把额前湿漉漉的发,坐在浴缸里。
雾气让一切都朦胧,已经入秋了,贺勤体寒,洗澡水滚烫,惹了满室都是奔腾白雾。
「嗯?」
姜賾悟关上了莲蓬头,一面跨进浴缸,两人面对面,姜賾悟曲着腿,贺勤则把两隻脚架到了他肩膀上。
「别装傻了,最看不惯你这扮猪吃老虎的样子。你怎么可能一点点都没想?」贺勤又道。
姜賾悟笑了笑,「你高端,用你的招。」
「不要,你先说!」
他把腿架高了,只可惜浴缸里加了浴剂,清澈的水染上了浪漫的粉色,还掺和了些紫色,说是什么浪漫银河浴剂,多亏那银河璀璨,姜賾悟一点点也看不见贺勤这个姿势本应当会展露的美景。
「说什么呢?」
「说你怎么想的?」
「我觉得巩云现在这么急,应该想不到华草那里去。」姜賾悟说道,「倒不如把华草更妥善运用了。巩云那头,让范良去搞就行了,范良跟潘悦有点猫腻,巩云一定知道的。我们目的是要让他焦头烂额,所以华草这里我倒觉得要让萧兰茝参与参与,不觉得他一个人乾乾净净袖手旁观让人很不爽吗?」
「你性格真差。」
「彼此彼此吧。」
姜賾悟一面答道一面坐挺了身子,他一坐挺,贺勤上半身便往下滑,噗嗵一声,整张脸掉进了水里,这回看见了。
贺勤挣扎几下,折腾着从水里出来,往姜賾悟脸上踹了好几脚,「咳咳……你想杀了我吗!?」
姜賾悟笑了,「傻子。」他从浴缸里站起身,跨了出去,水温立刻降了好几度,贺勤连忙跟着出去了。
「太冷了,你真小气,也不换个恆温浴缸,什么都用姜成民的。」
「姜成民品味还不错,他也喜欢你。」
「去你的,别那么抠。你姜九爷缺钱吗?买个大一点的浴缸,恆温的。」贺勤又冲了一次热水,「真他妈冷,这才入秋。不过处暑都还没白露,怎么这样冷?」
「恆温浴缸你泡在里面像锅燉菜。」
「你才燉菜。」贺勤笑骂。
九爷拿了条大浴巾将他包了起来,只留了张脸,他一把抱起他。
贺勤缩在他怀里,像隻冬眠的虫。
「会冷也不带件衣服进里面,洗好就穿上。」姜賾悟碎念着。
「真烦,你不是会抱我吗?」
「我能抱到几岁?再几年恐怕抱你离地我得住院。」
他被轻手轻脚抱到了床上,姜賾悟替他套上了睡衣,暖烘烘的那种。
「这件晚上睡到一半会出汗。太厚了。」
「……我可真贱,」姜賾悟叹了口气,「失忆的时候分明这么乖,但我怎么就是喜欢你这样挑三捡四的?」
「爱有多伟大你知道了吗?我昨天种了些金桔什么的,这几天给你冲一壶金桔茶。」
「才种下而已怎么採收?」
「我在花市跟人家买那种已经结果的,明年再等它自己结实累累,今年没时间了。」
今年、明年……,这些话本就如此寻常,可姜賾悟却听得有些鼻酸,真的老了吧?泪腺变得如此松弛。
贺勤忙着翻件厚度适中的衣服,没留意他的表情,只是滔滔不绝,「奇怪我种了金桔跟什么来着?柠檬?你不爱吃番茄,但番茄炒蛋又特别喜欢,所以我也买了株番茄,全部都是结了果子的,明年要都没结果,那花市的老闆就是个骗子。」
姜賾悟微微一笑,「你自己种不好还赖人家。」
「旧鞋合脚,新鞋合眼。」贺勤突然道,「旧鞋穿久了,脏了破了,洗了几次都松了,但就是合脚,穿了舒适,但看着碍眼。新鞋又紧又硬,绑着脚,偶尔蹭破了脚跟,但看着高兴。你说旧鞋好还是新鞋好?」
这问题来得突然,姜賾悟没抓准他的核心是什么,却对答如流。
「都好。一双走路的时候穿,一双参加要事的时候穿。」
「错了。」贺勤躺上床,「新鞋比较好。」
「为什么?」
「因为新鞋也会变成旧鞋。天天穿着美观,几个月以后也会舒适,也还没看厌。几年以后才腻了,却舒服,又捨不得丢了。人有耐心跟喜爱的东西磨合,但旧的那双却是再舒适也没耐性跟它耗了。」贺勤叹了口气,「老公,我不愿意成为你的破鞋子。」
这伤春悲秋来得突然,莫名其妙,姜賾悟一愣。刚刚不还开开心心说着种果子的事情吗?
「谁是破鞋子?」
「我。」
「你为什么是破鞋子?」姜賾悟到了他身边坐下,凝望着他的脸。
「……刚刚不是说了姜成民吗?我其实……」他红了眼眶,「我被他……」
一恢復记忆事情便接踵而至,贺勤得忙这些、忙那些,还得顾虑姜賾悟的心思,竟到了现在才有空为了自己伤神。
「自己穿旧的鞋都不见得还能喜爱了,更何况还是别人拿走了,穿破穿脏又还回来的呢?」
其实他很介意,他只是不说罢了。
姜賾悟心痛如绞,连忙抱紧他。「傻瓜,我不是说过了吗?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宝贝,无论如何。只要心是我的,你就是我的。」
「真的一点点都不嫌弃我吗?」贺勤问道。
「一点点都不。要我撒谎立刻天打雷劈。」
天打雷劈是他们儿时发毒誓时最爱说的一句,主要是因为以前有个特别爱说谎的玩伴,他每每说什么要是没人相信都会让他发毒誓。
毒誓发久了也不怎么在意,随口扯谎也敢拿命担保。
某次颱风夜一群孩子玩扑克牌,有点类似吹牛那种游戏,那孩子又扯了谎,说要是他说谎,一出去立刻天打雷劈。
那年雷雨频繁,山上也有树被雷劈倒了,还引发了大火。
贺勤当时听了觉得毛骨悚然,让他别再说了。「说你作罢了,那个毒誓不算。」
那孩子性格拗,不肯收回,「我不管,你们赖我作弊,我才没有!」
当天晚上,那傢伙出去撒泡尿的瞬间,便被雷劈个正着。死得焦黑。口袋里还有藏起来的扑克牌,烧了大半。
据说雷更容易打到跑得快的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从那以后,贺勤便不敢随便发誓,他让九爷也不能乱说话,天打雷劈,那是真的。
他发了毒誓,说的是重话。
贺勤怔怔看着他,总算是相信了。
他抱住了姜賾悟的腰,「我还买了罐秋梨膏。在花市买的。这时候喝很刚好。」
话题一下子又跳了回来,一切说来就来,走也走得乾脆,姜賾悟顿了顿,一时半刻也还没适应这傢伙的脾性。
他没答话,贺勤便继续道,「要喝吗?」
姜賾悟低头看他,喉头动了动,一会才吐了句,「好。」
贺勤朝他甜甜一笑,跳下了床,室内拖鞋的声音霹靂啪啦,似雨打屋簷,热热闹闹,他听见他跑了下楼,随后打开了厨房灯。
姜賾悟跟了下去。一下去只见贺勤捂着嘴,站在厨房口,惊愕的望着里面,眼睛瞪得大大的,泪水在里头打转。
姜賾悟顿觉不妙,他朝里看,只见烤箱里塞着血淋淋的身体,身体硬是被对折塞了进去,头露在了外面,瞪着门口,嘴里塞着庆祝用的彩带,上头大大写着血色的斜体字「欢迎回来」。
那尸体面目全非,姜賾悟看了很久,直到贺勤崩溃般跪倒在地上,「思程……思程!」
人在绝望时的哭声和平时是不同的。听起来不像他。陌生悲痛,像是兽鸣。
说了要回家的梁思程并没有好好回到家,而是死在了这里,他们谁也不知道。
那刺眼的欢迎回家,说明了巩云已然知晓贺勤记忆恢復的事情。怎么知道的?他记起不过几天,甚至不到一週时间,这期间接触的人屈指可数。是谁?是谁说的?
姜賾悟异常冷静,他扶起地上瘫软的贺勤,「还不到难过的时候。」
贺勤软绵绵的,似被他拖着走。
姜賾悟将他带进了厨房里,逼着他将思程看得仔细,「看清楚了,他的手上,脸上,都是伤痕。死不瞑目。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他都在为了你奋斗,你觉得有时间难过吗?他为你而死,所以你不能难过。他甘心用他的命来换你的,你不应该他的死亡伤感,你应该感谢他。」
梁思程的尸体近距离映入眼帘,贺勤张了嘴,却叫不出来,看了很久很久,他伸手轻轻抚过那张脸,满手都是血。
「思程……嗯?」贺勤突然自己站挺了身体,「老公,替我把他搬出来。」
姜賾悟拉开了烤箱,里头的身体便滚了出来,又在地上摊平了。
「脸摸起来怪怪的。」贺勤又道,蹲下身在梁思程脸上一顿又抠又挖。
那画面看了让人噁心,贺勤双手都是血,蹲在地上使劲挖着尸体的脸。
姜賾悟不禁思考着他难过到精神失常的可能性有多少。过了不久,贺勤竟硬生生挖掉了梁思程一半的脸皮。「哈哈!」
他一抬头只见姜賾悟脸色不对。贺勤一下就想到了他在想什么,「我没疯!你瞧,这不是梁思程。」他捧着方才挖下来的东西。
姜賾悟觉得噁心,却仍是望了过去。
「这是……?」
「这是某种黏土。」贺勤努努下巴,「帮我打个电话。我手都是血。」
「打给谁?梁思程?」
「啊,也得打给梁思程才行,但打完麻烦替我打给范狗。」贺勤一面道一面继续挖那张脸。
姜賾悟实在看不下去,背过身拨了梁思程的电话,响了几声之后,接了起来。
「喂?九爷,怎么了吗?」
「在哪里?」姜賾悟又问。不仅是贺勤,他跟梁思程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对他瞭若指掌,也就听出了他声音不太自在。
「家里有人进来了,今天晚上不太平静。」
「小心一点,有人要杀你。这里来了具尸体长得跟你一模一样,贺勤哭了半天才发现不是你。」
「我知道了。我会注意。」
姜賾悟吩咐了几句便掛掉了电话,随后又拨了出去,等待接通的期间他朝贺勤道,「思程没事。」
贺勤起先没答话,又掰了一片土下来才说,「这尸体恐怕是『窑』那里随便拿来的,为了让我受怕,巩云怕不是想再把我吓傻了。」窑是火葬场的意思,主要是不见光的火葬场。
随后范良接了电话,「怎么了?」
「在哪?」
「我还在萧兰茝这里。」
「你小贺爷找你。」姜賾悟把话筒递到了贺勤脸旁。贺勤连忙朝范良问道,「范狗,你那捏脸技术是上哪里学的?去玻特港那时,你用了黏土对吧?维妙维肖的。」
范良想了一下,「我是跟一个刺青店的小姐学的,几年前酒吧钓到的。她自己捏了不少人皮面具在家当装饰,我好奇便跟她学了一手。不过这事别告诉苏惠全,那都过去了。」
「谁管你那些破感情事,那女的呢,她现在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