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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隔几日,誉王萧景桓在天牢内自尽了,死前只留下一封血书,请求他的父皇放过王妃和她腹中未成形的骨肉,只可惜,狱卒发现时已然太晚,“誉王妃”闻悉丈夫的死讯后,跟着一起殉葬自杀了,梁帝大慟,当场晕厥。
金陵郊外,一辆粗木马车缓缓地驶向远方,牢中那具尸体得以获得誉王妃等级的厚葬,也算是不亏待她了,毕竟原是待死女囚,如此行动,倒顺利得让人难过。
蓝瑾怀着孩子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
四月时分到,清明时节,春雨灌地,百家兴荣繁盛,朝中颁下旨意,自日起开始为靖王殿下册立新妃,经过一轮评选后,由静妃娘娘择定,确係中书令柳澄大人的孙女----柳韵函。
新事一件接一件磨肿而来。
蒙挚带来消息,说夏江在萧景桓谋逆前就已经从牢里逃出来了,目前仍然下落不明,只是时间紧迫、时机不允,到得现在才有机会说。
另一事,则是宫羽自动请命,欲靠易容之术将夏冬替换出天牢,好让其能与聂锋早日相见,但到底仅能瞒过几日,如何成功救出人、彻底脱离牢狱之灾,还得再细细地想想法子,由于前一段时间悬镜司在卫錚这件事情上,和梁帝结下了了不起的樑子,夏冬作为高阶掌镜使,虽获恩赦免了死罪,可活罪难逃,梁帝又还在气头上,委实不大好处理。
最后,秦般若被飞流抓住了。
“礼物!”
少年一身褐啡色劲衣,肩膀上扛着晕过去的秦般若,从苏宅的外墙颯颯地飞了进来。
“什么礼物?”
“……礼物!”
遭到“小可爱讨礼物攻击”的藺晨痞痞地挑了挑眉,又用扇子点了点被丢到地上的秦般若,轻飘飘道,“美人儿就是礼物呀!”
“骗人!”少年立即苦兮兮地皱起一张脸,“姐姐!”
“哎哎,怎么就告状哪?小飞流,信不信你凌歌姐姐也会说她是一个美人儿?”
飞流才不管他,三步作两步跑到慢悠悠走过来的东方凌歌身前,“坏人!礼物!都没有!”
她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道,“飞流呀,这位秦般若的确是一个漂亮的美人儿,但是这样的美人儿心肠很坏,比你藺晨哥哥坏上了百倍千倍万倍,以后飞流绝对不可以和这样的人做朋友,知道吗?”
“真的很坏喔?”
“嗯……大部份都是坏的,但是好的也快变成坏的了。”
他歪了歪头,露出个有些疑惑的表情来。
“哈哈哈,我们飞流啊最善良啦!礼物在苏哥哥那儿,快去找他吧!”
东方凌歌美滋滋地看着飞流快乐飘走,心里还在回味人家柔柔顺顺的头顶毛,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廊下,这才转过身去看那地上的“美人儿”。
“嘖,藺晨,放着美人儿躺地上啊?你也忒不厚道了些。”
藺晨“唰”地打开了折扇,间间的摇了几下,道,“放地上就不厚道了吗?我还想给她放柴房里锁着呢。”
“难得难得呀,咱们藺大少阁主也有这么一天,”她走近石桌旁,右手臂搁在他左肩上,将整个人的重量压了下去,“哎呀哎呀~”
“你'呀'什么呢?”他好笑地敲了敲对方的头。
“我在想,滑族的老大姐终于栽在咱们手上了,怎么样,这下子看她还美吗?”
藺晨配合的皱起了眉头,撇撇嘴道,“美?不不不,蛇蝎美人儿这样的不好,祸害遗千年哪!这点我还是明白的,看看夏江那老头儿就知道了。”
“说起夏江,”她坐下道,“没意外的话,这个人最后会在皇上面前嚼舌根呢,到时候长苏的身份在他们面前可就暴露了,原先景琰这水牛是到那个时候才认出他来的,这下子被我提前了许多,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教教他演齣戏?”
“演齣戏?”
“是啊!梅长苏和萧景琰互相飆戏,谁是林殊呀?这人谁啊怎么可能是我那好兄弟好哥儿们林小殊哟!苍天啊大地啊父皇啊看看儿臣这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哟!像这样的。”
藺晨:“……”
“凌歌,你这都跟什么人学的?”
“跟什么人学的?藺晨晨哪,”她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道,“江湖在走,演技要有啊!”
还是藺晨:“……(大爷的家里人又坏了。)”
………………
关于秦般若最终的去处,经过梅大宗主许可,藺晨还真将她丢进柴房里锁着了,由于这委实不是对待美人儿的方式,因此苏宅里认识他的人皆是诧异地惊掉了下巴。
傍晚用完了膳,梅长苏正在享用宵夜中,忽然墙顶一道人影闪过了院子,再出现时,他已经端端正正地在飞流脑袋上摸了一把。
少年有些气。
“嘿嘿嘿,小殊,我来看看你,”蒙挚一个掌握五万禁军的大统领、大梁第二高手傻傻地笑道,“内阁传来消息了,钦定了六月十六册立靖王为太子!”
“这个消息一点都不意外,”他毫无起身的意思,“蒙大哥一起来吃点心啊。”
“好啊!哎,虽然不意外,但也是个喜讯,靖王被册立为太子,就能名正言顺地监国了,你多年的心愿眼看就要完成了,你不高兴啊?”
“高兴啊!可你要是把冬姐的事儿办成,我会更高兴的。”
蒙挚噎了噎,道,“唉呀别提这事儿了……,自从换了你特别看重的那个蔡荃监管刑部之后,那天牢是越来越紧啊!我难免……得多花点时间嘛……”
“宗主,”黎纲从门外走了进来,报道,“黔州那边飞鸽传来消息说,谢玉死了。”
“死了?!”蒙挚惊道,“怎么死的?”
“官方说法是发生了意外,他不是在採石场服苦役吗?坡上滑石,将他砸死了。”
“砸死了?这也太巧了吧?哎不过……想想他以往做的那些恶事,这么死啊,算便宜他了!”
“是便宜他了,”梅长苏双眸微瞇道,“不过他死了比活着有用,如今夏江谋逆,皇帝垂暮、新太子威望正高,现在是重审赤焰旧案的好时候,但我还差了一份挑起此事的契机。”
“什么契机啊?”蒙挚疑惑地问。
“蒞阳长公主的手上有一份谢玉亲笔供述,要等他死后才能拿出来。”
“会……会不会太快了一点儿……?现在靖王还没有被册立,该等一等吧?”
“当然要等一等了,蒙大哥,咱们接的可是飞鸽传书,谢玉现在是苦役犯,他的死讯只能通过驛马慢传,连加急的资格都没有,从黔州到京城,少说也得一两个月的时间吧。”
“喔……,”蒙挚吐了一口气,忽然想道,“对了,我看聂锋最近好多了吧?前几日我来,还见他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脚呢!”
“聂大哥是好多了,有东方、藺晨和晏大夫出马,他的身子底已经顾稳,再不多久就可以拔毒了。”
“那好啊!哎小殊,等他们敲定了时间你可得告诉我,我好安排夏冬,看看什么时候出来比较方便啊!”
梅长苏斜斜地看了他一眼,道,“我看等聂大哥拔完毒了,冬姐还在天牢里吧?”
堂堂京畿九门的一品禁军大统领瞬间蔫了下去。
小殊说得……好像有点那么回事儿……
蒙·委屈·挚:“……(qaq)”
*
廊院外、石桌旁、石椅上。
最近,她在想一个问题,想一个“自我”和“融入”的问题。
一直以来,对于这个地方这些事件,她似乎都将自己当作一个局外人,帮个忙、搭把手的局外人,而不是真正活在这个时空的一份子----琅琊榜的一份子,但自从在这里有了新的羈绊、新的友谊、新的亲情各种新的东西之后,她却不太这么肯定了。
她真的还是一个现代人吗?
还是说,是一个拥有现代灵魂和知识的古代人呢?
这几日思来想去,前一阵子对着萧景琰说的那句话还很清楚地刻在脑海里,一遍一遍的回想,之于红莹的愧疚竟也逐渐平静下来。
“人大了,总有自己的路要走”,她和红莹的亲缘以及友情永远不会结束,是的,但人已经分隔两地、两个时空,终此生都将不復再见,若是自己不能往前看,那她一辈子只好在这块石头上摔死,要是红莹知道自己活得好好的却彻底栽了,大概会被气到“花轰”。
她喝了一口茶,手里慢慢捻着杯盏,目光难得沉静地盯住白玉色的杯身,早就没有“劭凌歌”了,也没有现代的、二十一世纪的“东方凌歌”,从寒晶湖里游出来的那一刻,她就只是她,一个脑袋里装着特殊技能和记忆的“琅琊阁副少阁主斜槓江左盟宗主第一侍卫的东方凌歌”。
身为大梁人的东方凌歌。
儘管往事不可断,不过都是过去式了。
……为什么“继承和翻转”莫名适合现在的她的样子,东方凌歌忽然抽了抽嘴角,她可不是萧景琰那头水牛,更没有一个祈王殿下皇长兄。
对面有两道脚步声并肩而来,她放下茶杯抬头看过去,是藺晨和梅长苏,正好他们在谈论秦般若的事情,昨天她猛地想起来祥嬪----也就是玲瓏公主死亡的真相,但聂锋刚好处在拔毒的重要时候,时机不适合,恰巧今日他们两人无意间给了自己一个完美的起头,此时不说可就太暴殄天物了。
“你都不审一审?”
“审什么?”
“比如滑族在京城还有哪些眼线哪?凌歌也不知道的那些人哪?”
“你审出来了吗?”
“我……,”藺晨一时语塞,随即很有道理地道,“不是,这也不能怪我没审出来,只能说璿璣公主当初也看出了秦般若资质欠缺,并没有把所有东西都告诉她,还有一部份掌握在夏江手中。”
“所以你这份礼物,送得也没什么价值啊。”梅长苏一脸正经地望了回去。
“……好,我也正想问问你,靖王执政之后,你打算怎么清理滑族?”他不甘示弱道,“说到底,滑族现在也不是没有人抱着復国之念,不同于秦般若想要覆灭大梁,这群人是真心地想要滑族王朝再次建立,站在人家的角度讲,这也是他们的正义,不是吗?”
梅长苏顿了顿,“当年滑族举国归顺,可是三年之后又復叛去北燕,所以父帅又率兵灭了滑族,当时大家的立场都不一样,又怎能辨出对与错呢?就像今年南楚平定的柯蛮,也是降而復叛,只怕景琰登基以后,无论是当年的滑族还是如今的属国夜秦,都得好好地安定和抚平,这为君的日子还真不简单啊……”
“你这个心操得还真是长远,”藺晨忍不住挑了挑眉,“看来当初我爹嘱咐你的话,你是一句也没记住啊?唉……幸好你身上的火寒毒没了,否则这个病啊是好不了了,保重吧。”说罢故作沉痛地拍了拍他的肩。
“哎是你要问我的!”
“我问你就说吗?你什么时候这么乖了?啊?小小殊?小小梅?梅长小小苏?”
东方凌歌终于“噗”地把嘴里的茶全喷了出去。
“要死啊藺晨,晚上不想吃粉子蛋了?”
“比起粉子蛋,调戏咱们这位梅长小小苏的乐趣似乎更大些。”
梅长小小苏眼神死的看着他间间地走过去,然后开开心心的一屁股坐下。
“吉婶儿!”
“哎哎哎!怎么就告状呢?你是飞流吗?”
“飞流!你乐意藺晨哥哥吃粉子蛋吗!”
房顶上一颗头冒出来,朝他们大声道,“不乐意!”
“飞流,你不乖啊,”藺晨立刻抬头威胁道,“我要把你用蓖麻叶包着,刷上油装进木桶,从山坡上滚下去。”
少年稚嫩的小脸迅速皱成一团,很用力地“哼”了一声飞走了。
“看你把飞流给吓得,”东方凌歌笑道,“刚好你们来,秦般若先不要管她了,我想起来关于玲瓏公主的事,要不要听一听?”
“玲瓏公主?”
“她为什么死了呢?想不想知道?”
“她不是自尽而死的?”
馀光看了眼正走过来、口嫌体正直的梅长苏,她神秘一笑道,“不是,玲瓏公主不是自尽死的,是战死的,又或者说,是被皇上赐死的。”
“当今这个皇上??梁帝萧选??”藺晨讶道,不禁瞥了瞥身边同样惊诧的梅长苏,“皇帝老儿赐死她做什么?”
“那就得问问长苏了,皇上是怎么坐到那把龙椅上头去的?”
“……誉王。”
“当年支持他的人里,除了林帅和言侯,还有玲瓏公主,这事儿你们知道吗?”东方凌歌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身子微微向前倾道,“虽然我一开始并不晓得、也不明白她支持皇上干什么,但那时候,那个时候啊,她的确是率领一支滑族军队协助皇上上位的,后来她被封为嬪,一直安安静静地待在后宫里头,直到生下萧景桓,然后被秘密的处死。”
两个大男人的表情开始逐渐纠结。
先说说梅长苏,他的纠结其实不难理解,首先,这个故事恐怕连他父帅都不知道,根据他查验这段往事的细腻度,没有任何一个人、也没有任何一条证据指出滑族军队混在那……里头,连一丝丝的不对劲都找不着,皇上隐瞒的如此紧密,目的就是为了要埋葬这份事实,根本不可能告诉什么人,更别提他的父帅当时已是大梁首屈一指、威望高盛的镇北大将军,想来早被皇上忌惮,更无可能得知真相,但是……玲瓏公主有何理由扶持当年还是皇子的皇上?又为何能入宫?
再来说说藺晨,他只是单纯地觉得琅琊阁早期蒐集情报的能力似乎不怎么样……
“难道……”
“难道什么?”
梅长苏皱眉猜测道,“难道让玲瓏公主入宫是为了监视整个滑族的动向?那个时候滑族尚未叛变,但皇上对于滑族无分毫信任,因此假捏一个能对人说的故事,暗暗地封她为嬪,既能掩人耳目,又能掌握滑族消息?”
“依照皇上的疑心病,很有可能。”东方凌歌答道。
“那皇帝老儿杀了她干嘛?”
“也许是玲瓏公主在滑族灭国后,发现到自己不过是颗棋子,因而想要和璿璣公主联手,结果被皇上察觉……,不对,”梅长苏摇了摇头,推翻自己的理论,又道,“璿璣公主没有和她一起被赐死,或许是……或许只是因为玲瓏公主没有用了……”
藺晨恍然道,“所以凌歌说的那封家书里有一句'娘错信了梁王',意思不是指皇帝老儿灭了滑族,而是……”
“而是错信这位梁王的人品,”东方凌歌接过了话头,“玲瓏公主才是真正助他登上大位的人,而非林帅和言侯,虽然箇中细节已经无从知晓,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以这位公主无双的智计,难道看不出来皇上让她入宫的用意吗?这怎么可能呢?当然有可能,因为她选择性失明,不是真的看不见真的不怀疑,而是寧愿傻不隆冬地相信皇上不会这么做,然而一切都只是她一厢情愿,皇上并没有在她身上提前得知滑族叛变的消息,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把玲瓏公主当作监视工具的计划完全失败,她没用了,只好杀了,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皇上以为玲瓏公主早就察觉自己是颗棋子,因此将有关于滑族的所有东西都藏得严严实实,他觉得这个女人太可怕,不能再留了,亦或是最后一种,”
“他终究害怕玲瓏公主把他怎么上位这件事当作把柄要胁他。”
怕不是得惊掉别人的下巴。
玲瓏公主----祥嬪,竟是真心喜欢、真心爱着他的。
谁?
当今皇上----梁帝萧选。
然而最可悲的是,在这最后的最后,最崩溃的萧景桓。
“等等,”藺晨忽道,“既是赐死,那战死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战死是真的,”她倒了一杯茶,叹了口气道,“为了自己的族人对抗大梁,死在战场之上;赐死也简单,为了那人心碎而死。”
茶盏里兀自冒着腾腾热气,林殊突然间想起了他的家,和祈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