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柳夫人收我为徒那日起,我每日都会起个大早,依照夫人留下来的字条,背着篓子到山上去採药,按照配方製毒、解毒,偶尔能见上夫人几面,就逮着机会缠着她带我下山治病,儘管她不一定理睬我就是了。
过了几个月,她才允许我跟着南宫一起下山採买粮食,并且到一些贫苦人家问诊,刚开始柳先生都会陪同,后来渐渐的只剩下我跟南宫二人自行下山。
前阵子总是绵绵细雨,山雨路滑,我们已经推迟好几天没有下山了,山上的物资和粮食慢慢不足,我和南宫最终还是决定冒一点险。
「哎哎哎,听说了吗?辰亲王就要问斩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你可别胡听瞎说呀!」
这天,小镇上的气氛有些异样,人人都在议论皇家的大事,我们听到了些隻字片语,过耳错肩的人们都在谈论那些我熟悉的名字。
「我可没胡说!城门口贴着呢!」
「辰亲王密谋篡位,这等滔天大罪可是要诛及九族的啊!」
「不不不,皇上只罚了辰亲王,说是念及弘月公主大义灭亲的份上,对王妃和世子网开一面,命王妃与王爷离异,回归藺氏。」
「一个月前还说的满门抄斩,怎么突然大发慈悲了呢?」
「难道是苏太后得了什么好处?」
「瞧你说的,那东禹国的寧王千里迢迢出使咱西瑶,不就是为了这事儿吗?」
我回头看了眼在茶棚子底下嘮嗑的叔叔伯伯,他们说得煞有其事,彷彿人就在云津城听旨似的。
「走,咱去瞧瞧。」南宫从我手上拿走了菜篮子,不等我回答,逕自往城门口走去。
「喂,这可不是什么能凑热闹的事情。」我跟上去挡在他面前。
「凑一下又怎么了?」他问,又不等我答。「我倒是想看看那位弘月公主处心积虑写出来的剧本,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走到城门口,公告前面果然聚集了许多人,而公告上就跟刚才听的一样。
「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耳边传来南宫的挖苦,我摇摇头,道不知。
我从人群中退了出来,他跟在我身边,半晌又问:「不去见你父亲最后一面?」
沉默一阵,我才发现我给不出答案。
见了又能怎样?难道我能期望他死前悔改,还是求一个原谅?我们只是为我们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罢了。
「老实说,这样了结也不错。」他望天一笑,我随着他的视线看去,才发现乌云之中透出了丝丝柔光,雨早已经停了。「只不过这样叶梧音死了,弘月公主褫夺封号,寧王府的小女医无音也死了,你现在是谁呢?」
我愣了一下,抬头正好对上他调皮的表情,突然灵光一现,皱起眉,抓着他的袖子,学着他的口气:「哥哥!你是不是忘了妹妹呀!」
他大笑了起来:「可以可以!小音音,哥哥给你买糖去!」
採买完后,我们到城郊的小村子去探望病人,没想到刚踏进一户院子里,就有几个孩子慌慌张张的强拉我们进屋。
我不明所以,踏进屋子里才见到一群妇人围着一个强褓中的婴儿不晓得在说些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莫姑娘!你来得正好!看看这小娃子吧!」抱着娃儿的妇人上前来,神色十分焦急,娃儿的脸色发青,还有些瑟瑟发抖。「今早我们在江边捡到的孩子,也不晓得是哪个没良心的娘亲,把孩子孤零零地弃在岸上,孩子高热不退,早上还哇哇大哭,刚刚开始就没了响声,这⋯⋯」
「我看看⋯⋯」
经过一番诊治,孩子只是太久没有进食有些虚脱,而且淋了雨着了凉,除此之外没有大碍,我写了药帖子才想让南宫去抓药,可又想起一个大问题。
「怎么了?」他接过药帖子,发现我的异样。
我把他拉到旁边:「这里的人应该没法再多养一个孩子了,怎么办?」
「能怎么办?送到善堂去吧!」
「可是⋯⋯」我望向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孩子,心里有些不捨。
「不要跟我说你想要养!我们不是⋯⋯」
南宫的声音大了些,引起妇人们的注意,一下子全靠了过来。
「原来姑娘愿意收留这孩子,这下咱们放心了!」
她们一搭一唱地将孩子托到我怀中,原本只是犹豫不决的事情,突然被板上钉钉,实在是让人有些手足无措。
回程,我抱着孩子,南宫双肩背着篮子,一前一后地走在山路上。
「你真要养这孩子啊?」这一路上他真没少问这句话。
「嗯。」
「那⋯⋯你去找宇文涟的话,就不怕他误会?」
「为什么要去找他?我用什么身份去见他呢?」我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南宫。「他应该要展开全新的人生,我只是不堪的过去,不想再耽搁他了。」
「但你也清楚,他此次出使西瑶是为了谁。」
一诺长情,当初许他一个叫做一辈子的承诺,不是衝动,却是身为叶梧音的我唯一留下的枷锁,等事过境迁,他会发现那不过是我自私的藉口。
所以我凭什么去见他?
「梧音。」南宫鲜少直呼我的名字,这一声尤为沉重。「我希望你不要再为自己的决定后悔,像这样逃避现实,对你和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我自己明白的事情,从别人嘴巴里说出来,竟是如此刺耳。
那些冠冕堂皇的字眼,什么全新的人生、什么不堪的过去,不过是我最无力的谎言,骗自己甩开那些我不想面对的梦魘,求一个斑驳的解脱罢了。
恍然之间,突然一股力道扯着我的头发,我低下头,才发现孩子醒了,瞪着亮晃晃的眼睛盯着我瞧,心里突然一阵酸楚。
从死里救起一个生命,原来是这种感觉⋯⋯原来会疼惜的将她抱在怀中,希望她有一个全新的人生,拋开不堪的过去。
⋯⋯你也是这样吗?我抱着孩子,再也忍不住眼泪。
「给孩子起个名字吧,既然是江边捡到的,还总下着雨⋯⋯江微雨如何?」南宫摸了摸我的头,逗了逗孩子,孩子开心的笑了。「微雨,叫哥哥!」
看着这一幕,我笑了,擦掉眼泪。「辈份是不是错了?」
「那⋯⋯叫爷爷?」
「爷你个头!你佔谁便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