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苏骋晏聊过后,苏瑭感觉原先纠结她的问题都豁然开朗,忽然懂了她原本的退却,她害怕改变现状,害怕她努力建构起来的认知被改变,但正如苏骋晏说的一样,她的认知只是认知,事物的本质从来没变,只是她一直执于她的认知自欺欺人。
「有件事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你得知道,等一下我说的话可能很难让你相信,但我保证我说的都是实话……你怎么了?」于同苏骋晏夜谈隔日放学时段,苏瑭终于鼓起勇气朝「苏瑭」开口,可话没说完,感觉对方啣咬下唇的力道不太对劲,话才讲一半便急忙停下察看情况。
「嗯?」那张曾经属于她神色懵然地看着苏瑭,似乎在想苏瑭怎么不继续往下说。
没等对方反应过来,苏瑭的指尖率先抵达,轻扣着对方下巴仔细检查嘴唇边是否有伤口,她紧张时总有咬下唇的习惯,随着承受的压力越大,施予嘴唇的力道也会越大,常常因此就把自己的嘴唇啃到流血。
「……流血了。」掀开「苏瑭」的下唇一看,果然已经嗑破了嘴唇,唇内已漫出了血。
「周瀲……对不起,我……我也没有失忆,我、我……我不是真正的苏瑭。」苏瑭急忙从周瀲书包拿出卫生纸递给「苏瑭」,心里庆幸着这种消耗品周瀲向来随身携带。
怔怔望着苏瑭担心她的表情,「苏瑭」极其害怕眼前的人会对自己失望,可从她成为「苏瑭」开始便一直很清楚,那些对她施予的体贴温柔,谅解与温暖,从来都不属于「他」。
他只是很羡慕、很羡慕苏瑭拥有的一切,可成为了苏瑭之后,他更知道从来不属于他的东西,即便拥有了,那些不属于他的不安感从来没有消逝过。
每个人一口一个的「苏瑭」都在提醒着他,「他」只是一个趁虚而入的小偷。
因为他根本不是苏瑭。
属于他的名字是……
孙易洐。
发现自己变成苏瑭只是一觉醒来的事,张开眼就看到自己身处病房,且周瀲正围在自己身边。
孙易洐知道他跟周瀲的交情并没好到能共处病房的程度,下意识摸着手腕,发现腕上多了个以贴纸圈成的手环,是院方为了辨识病患身分而製作的,至此为止一切还在他的理解范围内,手环上方印的姓名却让孙易洐脑袋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我、我是……我是苏瑭?」孙易洐千想万想都没料到他曾朝暮盼望的事情会在一觉醒来付诸现实,让他既难以置信又欣喜若狂,可随即又想到他自己跟苏瑭的性格截然不同,周瀲又从小跟苏瑭一起长大,会不会下一秒他便原毕露被周瀲觉察事有蹊蹺。
「你──该不会,不会失忆了吧?」可周瀲狐疑地端详孙易洐几秒后,反倒给了他一个完美的偽装藉口,孙易洐内心迟疑着他是否该顺水推舟果断承认,承认之后,不论自己行为上跟苏瑭多有出入,都能在以「失忆」为名的保护罩之下合理化。
但孙易洐不置一词的反应于周瀲反倒像是默认,他能注意到周瀲看向他的眼神在一瞬间黯了下来。
之后被苏骋晏带回苏家,也在「失忆」这层强力偽装之下,周围的人都对他关心备至,全然没发现潜于苏瑭体内的灵魂早换了另外一套。
孙易洐倒也不是不关心他原身的情况,只是变成苏瑭这件事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场美梦,他知道这副身体从来不属于他,却也不忍心走出这场梦,心里存着只要「真正的苏瑭」来找他要身体时绝不逃避的心态自我期许。
可真正见到他原身出现在眼前时,他却什么都不敢做,逃避也好,缩在失忆的防护罩之下也好,他在内心祈求着身处他原身的苏瑭看在他失忆的状态之下,永远都不要拆穿真相向他讨要身体。
孙易洐一直很羡慕苏瑭。
从他第一眼见到苏瑭的那天,就觉得苏瑭全身散着光。
不知基于什么原因,自他加入箭术社时,他旁边的靶位便一直没有固定的主人,虽然靶位也没写名字,谁要在哪练习也从来没有规定,但孙易洐发现,大家好像都怕剩馀的练习靶位是他旁边。
原因他也不太确定,但似乎是在他旁边练习特别容易被教练盯上,又或者是不知为何,站在他附近练箭的学弟妹似乎像是中了某种诅咒般,即便花了长时间练习,状态似乎也会不如预期。
久而久之,孙易洐就发现到许多学弟妹即便无法练习,也不愿选择他附近的靶位练习,但毕竟大家参加箭术社就是要体验射箭的乐趣,于是孙易洐便默默地固定选择在最角落的靶位练箭,诅咒应该要怎么样才能解除他不知道,但至少可以让因诅咒牺牲的靶位减少一个。
有好长一段时间,孙易洐旁边的靶位无人认领,直至苏瑭出现。
当苏瑭选择站在孙易洐隔壁靶位练箭时,孙易洐本想这可能是苏瑭第一次与最后一次站在这个靶位,但苏瑭接触射箭的时间不长,在旁观察的孙易洐轻而易举地便能发现苏瑭于站姿上的错误致使射出的箭总是「箭走偏锋」。
想着苏瑭下一次可能也不会站他旁边的靶位,便出于社团前辈的身分指导了下苏瑭,苏瑭不笨,一下就掌握到孙易洐的重点,调整好站姿后,虽然论精准度还有待加强,但对于偏箭的问题,已改善许多。
孙易洐以为那一次会是苏瑭最后一次使用他旁边的靶位,可之后至练习场练箭时都会在他旁边的靶位看到苏瑭的身影,前几次看到他来的时候还像个认真像老师讨教问题的学生,询问了几个她在射箭时遇到的几个问题。
「原来如此,谢谢学长,能在学长旁边练习真的好赚。」某一次,苏瑭向孙易洐请教完问题突然这么说着,这句话在孙易洐荡起涟漪。
「……可是,我旁边的靶位不是受到诅咒了吗?」孙易洐一直以为苏瑭之所以在他旁边靶位练习不过是对于射箭的热爱加上练习场的靶位有限故才将就,没想苏瑭的感想与他的预设大有出入。
「誒?有这回事?」苏瑭大惑不解地说着,她在目前的靶位练箭也有一段时间了,若真有什么诅咒她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之前在我旁边射箭的几个同学或学弟妹,似乎只要在我旁边练习,就会表现失常,你不也是因为站在我旁边的靶位才没射好吗?」孙易洐一五一十地说着,内心暗想着难怪苏瑭一点都没排斥这个靶位,原来是什么都没听说。
「什么啊……学长,你这都是听谁说的,等一下……这也太好笑了吧……其他人射不好是不是因为诅咒我不知道,但我射不好是因为我才刚学啊,跟学长没有关係,而且每次有问题问学长,你都会很认真的回答,我能在这个靶位练习真的超幸运的,那些因为害怕诅咒而不选这个靶位的人真的很亏耶。」苏瑭一度以为孙易洐受了什么啟发,忽然想尝试一本正经讲着干话的风格,要不是经询问对方是不是在开玩笑得到否定答案,她真的会以为孙易洐说了这么一大段主要是想逗她笑。
但无关孙易洐的本意为何,这段话流贯到苏瑭耳里便是件极其有趣的事,忍不住先笑再说,诅咒是什么鬼啦,真要有这种诅咒她也好想有这种能力,这样在比赛时位她两侧的选手都会表现失常,直接少两个竞争对手。
苏瑭大略知道孙易洐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毕竟她入社时也曾被其他社员提醒过最好不要挑孙易洐旁边的靶位练习,两相对比很折自尊心。
长期在对比下成长的苏瑭当然理解居于下位的滋味很不好受,但更令苏瑭费解的是这些给她提醒的人为什么寧愿纠结一个位置也不愿练习?
实际接触孙易洐后更是觉得还好当初没有接受这些「提醒」,要不,她就不能在孙易洐身上挖那么多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