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日时光,萧兰茝对于方寧的声音毫无反应的三天时间里,方寧一直在想那次他们的间聊。
有关于要是某天不小心将彼此遗忘该当如何是好?
事实就是,萧兰茝哪怕以为方寧死了他还是撑着活着,而方寧则是哪怕他对自己毫无反应也依旧想尽办法要化解危机。
他们都以自己的办法在努力,爱情显然不是那么脆弱的东西,又或者,人不是那么脆弱的生物。
他俩回到家以后,方寧把故事过程都说了,然后他问道,「在我昏倒以后你都干嘛了?」
这问题让萧兰茝沉默良久。久到方寧以为他不答了。
随后他才道,「呃……怎么说?似乎就只是那样。什么都做了又什么也没做,但是我却一次也没兴起想要共赴黄泉的念头。因为……你是为了救我。如果我立刻又因为你不在了而耗损自己的性命,我想你会生气的。而且那样一来,你的死亡有何意义呢?我这么想,所以纵然世界一片黑暗,我仍是没有了结自己。我想总有比那更重要的吧?你让我活着……」
方寧笑了,「你就没想过我只是因为爱你吗?谁会希望爱人死去?那一瞬间是没有办法思考的。」
他的回答让萧兰茝愣了愣,他看着他,想了很久,「方寧。我从前一直在想爱是什么。我知道听起来很奇怪……但是,嗯……我不懂那种感情。你想,我没有父母,就像你一样,亲情方面甚是薄弱,后来遇到的宣称『爱』我的人,都给了我很可怕的爱,而我头一次接近爱情,那种……近似于爱的感觉,那个人也被我杀了。我取代了他继续活着。尔后我又遇见了几个说爱我,我也认为我爱他的对象,但也依旧一个一个都死了。都是我杀掉的。」他顿了顿,「那不够贴近我认为的爱,那些人也不够贴合我心中的天使。我一直在找你。但一开始,我的确也不确定自己对你的感觉是什么。」
方寧静静听着,知道不能打断他这如同自言自语的阐述。
「然后你来了。我第一次感觉到那种……心脏要衝破胸膛的感觉。」他笑了笑,「我一直很匱乏,所以,我读了不少书。人总会透过各种办法填补自己,我便是透过书籍跟金钱。我看了很多书,明白里头很多情感,何谓爱?何谓付出?何谓珍惜?但每一个人总该不同的吧?在我没钱的时候,说爱我的人爱我的皮囊我的身体,在我发达以后爱我的人爱我的权利我的财富,爱的模样太丑了,我几乎快不相信书里的描述。未免太理想化了吧?人活在世界上,市侩到连情感都能因为现实而做出选择,为了未来而选择伴侣,再说服自己幸福,人类老是这么干。但你来了,没有原因的喜爱自此佔据了我的心。」
他轻轻压着自己的胸膛。方寧把手也覆了上去,轻轻叠着他的。
「我以为这就是我要的。不需要回报的爱。但你衝出来为我挡下一切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给的远远不及你赋予的。每次的救赎与光,你给的太多了,我并不是无私奉献,我不过在接受。」萧兰茝又道,「给你物质无亏,给你体贴照顾,那种事,不过是再基本不过。我还能做什么?我一直在想。……我到底还能为你干嘛呢?哪怕你死了。」
方寧听得眼眶一热,「你也真傻,要不是因为在你身上感觉到了爱,谁他妈甘愿为你死?真是笨死了。」
萧兰茝笑了,「真的很傻。」
「那你现在弄懂了没有?」
「关于什么?」
「自然是关于爱啊。只是因为爱他所以希望他活着。没有自己也要对方活的好好的。找一个新的伴侣,过上一段新的人生,渐渐把过去的我的样子遗忘,不需要感到罪恶……」方寧说着,「没有我也要很好。不要想我。」
「那不可能啊。」萧兰茝笑了,「我很执着。想要的都是最好的。追寻了你那么久,那么你有多好你不知道吗?」
「你那叫偏执。」
「也好。偏执或偏爱都好,你是唯一。」
唯一的唯一,能捧起整个世界,也能瞬间摔烂整个人生的唯一。
也许人没有那么脆弱,受到了创伤也能慢慢復原。人心要比人类自己以为的还要坚强,却又出乎意料的柔软。
铁石心肠的人总会碰上一个能以滴水穿石的人。带着满满炙热的爱,融化冰山。
一物剋一物,这世界阴阳两极,生物总有天敌,白天总会黑,月升日落,潮起潮落,总有那么一个跟自己相爱相剋的宝贝存在着。
于是不懂爱的人懂了爱,有了爱,有了家,有了家人。
能肆无忌惮的拥抱,能贪婪索取,能恃宠而娇,能有恃无恐。
在爱人面前什么也没有,赤裸的彷彿方才降世。
彼此带着七情六慾而来,也因此交缠。
萧兰茝后来才弄明白,爱是一件非常原始的事情。
没有物质,没有条件,它就是如婴儿般诞生,尔后一直纯洁,哪怕沾满了精液也一样纯洁。
无瑕澄净。
蛊惑人心让人发狂。
那洁白的情感化成了纷飞的羽毛,根根分明,匯集成了翅膀,摊开在方寧纤细的背上。
如此瘦小的人,却有着这么巨大的翅膀,勇敢无惧,在他身前,毫无犹豫的摊开双手。
只要一回想去方寧挡在眼前替他挡下毒物的一幕,萧兰茝心脏总会抽痛。
他一直在想,换作是自己,能这么毫不犹豫吗?
乾净俐落的动作,一点点的迟疑都没有。
他如腾空飞起,为他奉献心脏。
他说,只是因为爱。
只是因为爱所以……「要是我做不到呢?我也有资格说爱你吗?」萧兰茝问道,「要是我做不到为你而死,我也能爱你吗?」
方寧看着他笑了,「你做不到吗?」
「我不知道。」
他无法承诺,方寧也不生气。谁有办法承诺这种事?要不是方寧认得那个声音,又或是时间真的太着急,也许方寧也不想衝出去。
总得先爱自己才有办法爱别人,不能渡己又何以渡人?
「但是我想应该可以吧……光是牺牲的话谁做不到呢?但把你独自留下,太不负责任。我身上背负的东西有太多,有太多危险也有太多需要善后,我什么也没想就为你而死的话那也未免太不负责任也有些过于乐得轻松了。」他又道。
方寧这才意识到萧兰茝并非怕死。
他们立场不同。
方寧除了苏惠全以外几乎无牵无掛,来空空去空空。
但萧兰茝不一样。
每一个名字都承载不少风险与责任,而「萧兰茝」也不过是他在亚洲的名字。一死了之所遗留下来的总过于庞大了。
他不捨留下那些给他。
「我有规划。」萧兰茝又道,「好比现在我把很多东西都慢慢整理掉,就是想在晚年舒服一点。以前的我没有办法,只能如此活着。当时没有家没有家人,我不用担心太多。」
「就你这样还说都没有为我做什么?」方寧笑了,「我感觉你想的要比你说出来的多了太多。我都不知道。」
萧兰茝跟着他微微一笑。
慢慢的抚摸变成了拥抱。
方寧窝在他怀里,只要抬起头就能得到温柔的吻。
「我以为你是更自私一点的人。」方寧道,「但哪怕你自私点我也喜欢。」
「我很自私啊。希望你过得好也是私心不是吗?为了让你高枕无忧,我愿意迫害全天下的人。」萧兰茝低声答道,他的声音从胸口震盪而来,飘进了方寧心里。
「等你把该整理的都整理了,不再当那么了不起的傢伙,而成为了一个平凡人的时候,我们就搬去森林里养老。」方寧道。
「我才不要。」萧兰茝笑了起来,「在森林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方寧也笑了出来,随后又听见他说了一句,「但一起慢慢老到死我是很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