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机可能是某天半夜发生的事情。
夜里她睡到一半,被对门发出的巨大声响吵醒。长年以来为了保持警戒,她一向浅眠,所以有一点声响就会醒来。那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摔到地上的声音,虽然挺大声的,但如果是熟睡中的人不见得会醒来。
她发现那声音是来自杨振廷的房间时,就从床上爬起来,耳朵贴在门上。除了那一声重摔以后,没有其他声音。于是她大胆地开门,躡手躡脚地靠近对门。这一次她听见里头传来说话声,隔着门所以听得不是很清楚,但可以感觉到语气很急切,有点像在吵架。她第一次听到杨振廷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杨振廷的房间里没再发出任何声响,她也就回去了。感觉不像是有人到他家里来,所以杨振廷很可能是在讲电话,跟某人在电话中吵架。感觉气氛有点险恶。
自那一天之后,杨振廷就变得越来越少出门,每次遇见,他都是一天比一天憔悴。这下可不好了,她可不希望目标在她接近以前就出事。
于是某一天,她工作结束回来时,特地去看了看堆积在管理室一角的宅配纸箱,一一确认上头收件人的姓名,有了,其中一个纸箱写着杨振廷的名字。管理员在纸箱上贴了标籤,从标籤的日期上看,这似乎是三天前到货的,但杨振廷一直没来领取。
她跟那个一头白发,一脸爱睏的管理员说:「我跟这个人住同一层楼,刚好我也有东西要给他,不然我帮他一起领吧?」
其实身为管理员,应该要向本人确认才是,但这个管理员有点糊涂且做事随便,很快就答应让她把纸箱带上楼,还一边说:「哎呀,谢谢你啦,我联络他好几次,他都没接电话,还以为他是不是一直都不在家。」
她将这个不重也不轻的纸箱带上楼。从贴在纸箱上的货物内容标籤跟重量来看,似乎也是泡麵类的食品。杨振廷似乎真的只吃这一类食物,但是订了送来他却没领取,该不会这几天都没吃东西?真是太浪费了。
她拿着箱子上楼,按了杨振廷家的门铃。没有反应。再一次。还是没有反应。两次,三次,后来她乾脆敲门,一边敲一边喊:「杨先生!杨先生!」
这个时间点,可能有部分邻居已经回来了,但就算听到她敲门大喊,也是静悄悄的。大都会就是这一点好。
她继续敲门,「杨先生!你的货物送到囉。杨先生?」
大概坚持了五分鐘,门终于缓慢地打开了。太好了,还有开门的力气。但是门后露出的那张脸却相当糟糕,比以往更加苍白削瘦,眼下有很明显的黑眼圈,驼着背,有气无力的模样,彷彿随时都会倒下来。这已经是重症了,她想。
杨振廷开了门,但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愣愣地看着她。她趁机将纸箱档在身前,把杨振廷推进屋里,自己也顺势踏了进去。杨振廷完全没抵抗,接过纸箱后,约莫是有点累了,就将纸箱随手一放,在地上坐下。
她环顾四周,这里跟对面她的房间一样,都是有卫浴没有厨房的小套房,只是因为面对面,所以格局刚好相反。房间里很杂乱,但其实傢俱算少。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和椅子,桌上摆了两个电脑萤幕。电器很少,只有一个小冰箱和微波炉。虽然傢俱电器不多,但地板上还是摆满了东西,多半都是宅配的空箱,泡麵的空袋子,一些垃圾有好好放进垃圾袋里,但角落堆积了好几个装满的垃圾袋。
从这状况看来,杨振廷不只很久没出门,大概也好几天都没吃东西了。她没理会坐在地板上,将脸埋在膝盖里的杨振廷,逕自打开冰箱,查看存粮,发现冰箱里有一瓶喝到一半的柳橙汁,但没坏,还在保存期限内。其中一个箱子里还剩下两包泡麵,而新送来的货物箱内,则塞了两打的泡麵跟一些果冻状营养食品。
她拿了还可以喝的柳橙汁,以及一个营养食品,蹲在杨振廷面前。「你是不是好几天都没吃东西了?吃一点吧?」
杨振廷刚开始时没有反应,她以为他是不是睡着了,但过了一会儿,低垂的脸摇了摇。他似乎说了什么,听不是很清楚,但她觉得应该是说「不想吃」。
「不吃的话会没有力气喔。没问题吗?」
「反正…反正…无所谓了…」
虽然断断续续,但这次倒是说得挺清楚的。
「什么东西无所谓?」
杨振廷只是摇头,没再说话。
「你生病了吗?不舒服所以吃不下?」
她趁机到处查看,但并没有看到什么药物。看来杨振廷跟李雅君不一样,没有病识感,或者其实有,只是他不愿意去看医生。
「病了吗?对…我生病了…但是…这样也好…」
「为什么说这样也好?生病了不治疗,会出事的。」
「这样子…就不用去…面对…」
「面对什么?」
杨振廷沉默了一会儿,脸深深埋在膝盖里。她以为他可能不会再说了,但他忽然微微抬起头:「是我不好…」
「怎么会呢?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他微微摇头,又点头,眼神空洞。「应该是我不好…让妈妈失望了…」
原来跟亲子关係有关。「妈妈不会对你失望的。」
这一次杨振廷大力地摇头。「她说,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跟我想的不一样?」
「你不需要变成跟妈妈想的一样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一直想这样告诉自己,可是…」
「可是?」
「可是我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我可以照着妈妈说的路去走,可能也会轻松一点…但是我没做到…所以…」
「所以?」
「我好想死…」
听到这句话,她将旁边的箱子移开,在杨振廷旁边坐下。
「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