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一个梦境将我自平静中带离。
我似乎走在很长、很长的石阶梯上头,已走了很高。回首往下看,原先湛蓝的晴天倏地转成了星星点点;蓊鬱翠绿、一望无际的大片树林,那树叶则倏地转成了粉色,微微地发着光。
黑夜中发着粉红光芒的树林,多奇异的景象。多美。
忽然,我发现石阶梯前,有另外一人。
我想追上他,令他消失,然后夺走一切他拥有的东西。
……不,应该说,夺回我原本拥有的东西。
……那人是谁?我想夺回的是什么?
他背对着,使我无法看见他的面容。我在内心默默冀望他转过身来。
就在他正要回头来时,我却醒了。
……出去走走罢。我默默想着。
此夜深深,晚风颯颯,万籟俱寂。皎洁玉盘将如墨般的万物撒上一层淡淡白光,温柔地描摹着万物的轮廓,好让人对周遭不致太过一无所知。
高怜独自缓步走在主城堡内。
正行经客房——她看见了——那个希冀已久的身影。
一时之间,四目相望,相顾无言。
「……为何在此遇见你?」沉默良久后,高怜首先开口。她刻意不去注意自己过速的心跳,垂放两旁的双手却不由自主地紧揪着衣摆。
「有要事前往,顺道在此小歇。」
顺道吗?有何事会令人顺道进主城堡内小歇,而非随意找间客栈?
若非特意前来,高怜还真想不出其他可能。
许这城堡内,是有其他熟人相找罢,自己先前如此过分待她,总不可能是寻自己而来。她自认还有些自知之明。
「是想顺道来看看你。」玖沐轻声道。
她的语气是如此的轻,彷彿一根轻轻落地的羽,风一吹就会飘散在空中,可在高怜心中,却宛若寺庙内那巨大铜鐘,被敲了响彻云霄。
「我……我吗?」高怜语气颤抖着。
「嗯。」
「为何……?我曾那样伤害过你……」她仍不敢相信。
玖沐静静地望着她,神色平静无波。
「毕竟曾相识一场。」她顿了顿,「那夜确实疼痛,不过此刻,我还存在。如此便好。」
此刻高怜总算是深切体会,九尾狐的襟怀和自己根本是无法比较。
这就是她看上去总是尘埃不染的原因吗?
得知她并不恨自己,高怜深深呼吸了几口夜晚独有的沁凉,目光飘向远处。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高怜忽然轻声吟起诗词来。
没记错的话,这似乎是一首深深闺怨的作品。玖沐暗暗想着。
「如今出嫁至此,莫非北境领主是位负心郎,引你咏词感慨?」
高怜闻言,摇了摇头。
「并非如此。正好相反,他待我挺好。」
一听这话,玖沐更是不解了。
既如此,为何今早房中的她如此歇斯底里、而现还吟起闺怨诗词来?
即便九尾狐的面庞看不出什么情绪,高怜亦知她此刻正困惑着。
「是我的问题。全都是我。」高怜低下头。
「甚么人在那边!」
两人的对话被一道宏亮凶恶的男声给打破。
男子正气势汹汹地小跑而至,只见高怜缓缓转身,看向他。原先一脸威吓之意的他,见是领主夫人,吓得手上灯火丢在一旁,五体伏地。
「领……领主夫……不对,小姐,小的该死!竟没发现是您,误以为是贼盗趁着夜深闯进城内……请您降罪!」
高怜一脸嫌恶。
「你们北境人连自己侍奉的谁也不清楚模样?还是视力糟糕,夜晚看不清?」
那男子一听,身子越来越紧贴地面,头低着不敢答话。
「该怎么做,自己知道吧?明白的话,明日一早自个儿去领罪罢。」高怜轻笑了起来。
高怜说完,彷彿没事般转过身来,一派轻松对九尾狐说道,「站在外头没法好好说话,不如来我的寝房罢?」
一天下来,即便在玖沐面前仍然是当时初见面时的模样,但再愚蠢之人亦能看出高怜已性情大变,变得歇斯底里、变得刻薄。何况玖沐已在人世间停留许久,人心的变化是逃不过她的眼睛。
对于她的变化,玖沐感到些许惋惜。
若当初成功让她脱离人类的肉身,是否就能够保住当时的她呢?玖沐不住在内心暗暗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