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渐冬再醒来的时候,身旁已空无一人。
细小的失落从心底蔓延开来,渐渐地,变得无比巨大。
他拿起手机,才凌晨一点四十,整个世界都是黑色的。
即使习惯了一个人,可欢爱之后不见人影的感觉,还是挺让人伤心的。
他走到窗前,就这样静静地望着楼下渺小的车水马龙,那些暖黄色的街道,像是无数条首尾相接的河流,没有尽头,也找不到开端。
其实很多时候,你都会发现,当宇宙变得沉寂之时,我们才会铭记住自己最真实的样子。
孤独,彷徨,而悲伤惶恐。
矛盾,愤怒,而姿态独立。
.......卸下外壳之后,由内而外,一切都变得极其柔软。
就像此刻,三十五岁的他一样。
人其实是老的很快的,一眨眼,长大的就成年了,成年的就衰老了。而悲伤,和那些令人伤痛的记忆却永远不会变质,如果规定着保质期,它即是无限。
他低下头,忍不住去看戒指。
这是李蕴给他最好的,最有意义的礼物,第一次让他相信爱,且恢復着勇往直前的勇气。
但此时此刻,却让他觉得难过。
他心心念念的人,给了他所有想要的,甚至将日光都给了他。
可他却变得贪心起来,想要他,想要他的昼夜,和他覆盖自己身体时的灼热体温。
那种感觉太奇妙了,让人忍不住颤慄,又忍不住.......想要more,more,more.........直到把对方的一切,榨干取净为止。
他摁着发疼的太阳穴,闭目养神半天,那疼意才减弱一点。
就这样一直撑到早上七点,闹鐘一响,他便收拾了东西,换衣服去上班了。
一到公司,小徐他们就凑上来,问他:“应哥应哥,昨天好像是你生日吧?过得怎么样,要不要同事们再帮你庆祝一次?听说皇宫新来了几个小男孩,长得可好看了,要不要去玩玩?”
想起昨天,自然第一个画面就是那场欢爱。
应渐冬不由得面红耳赤,连连摆手,笑着说:“饶了我吧,我已经老了,经不起折腾了。”
大家哈哈大笑,送完礼物,便散了。
应渐冬望着那一桌子礼物,心里温暖的同时,也忍不住感慨自己老了。
一眨眼都三十五岁了,说不定再一眨眼,就成白发老头了。
想到那个场面,他就觉得落寞。摇摇头在桌前坐下来,刚打开电脑,就有一封邮件。
是以前的一个客户,说是朋友买了新房,要请设计师,就顺手推荐了他。
对于老客户,应渐冬一向感激,连连道谢几次,又和对方交换了联系方式,确定下来看房子的时间地点,他这才关闭邮件。
结果刚关了邮件,外面就叫他:“应设计师,有你的快递。”
应渐冬觉得奇怪——他并没有买什么东西呀,怎么会有他的快递呢。
然而在看到快递小哥拿着的那超大一捧玫瑰花时,他脸红了。
............在议论声中,他低着头走过去,几乎要羞死了。
李蕴也太明目张胆了.......怎么能把花送到公司来呢......这不是让同事八卦他吗.......
转身匆匆欲逃,却被快递小哥拉住了:“先生,还有东西呢。”
还有???
老天爷呀,饶了他吧。
本以为是小礼物之类的,可快递小哥再次来,竟然抱着一个两米多高的的大箱子。
公司的人都看傻眼了,天呐,这送的什么东西,竟然这么大!
应渐冬也懵了——李蕴这是搞得哪一出?送花他也就勉强接受了,可这么大一个......是什么鬼?
快递小哥一走,大家就围了上来。
小徐贴心的把美工刀都递来了。
应渐冬:“.........”
他看了眼快递盒子上的易碎品标籤,内心慌得不行。
手颤颤抖抖地接过美工刀,一点一点划开包装,盒子打开的一瞬间,他愣了。
——...........超大泰迪熊?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徐爆笑,“应哥,这谁这么有心啊?两米多高,还是泰迪!”
应渐冬尷尬地笑笑,走到一旁,给李蕴打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李蕴心情不错,声音也温柔的不像话:“喂,应叔叔,收到礼物了吗?”
应渐冬有些不自在:“......你干嘛要送隻熊过来啊?那么大,办公室没地方放的。”
“那只熊是我前几天特意让人从美国空运过来的,你工作的时候,应该是很寂寞的吧?想我的时候看看它,就当是我陪在你身边了呀。”
“........”这话让人没法反驳,应渐冬回头瞅了那泰迪熊一眼,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提了起来,“......你现在在干嘛?”
“在新房子,”李蕴像是把电话夹在了肩膀上,声音有些不太清晰,“傢俱送来了,不过具体佈局,还需要重新规划一下。正好工人也在,我就付钱让他们按照设计图佈置了一下。”他顿了顿,道,“你呢?”
“刚收到快递......”应渐冬瞧见有人来了,急忙说了声等会再说,就掛了电话。
“应哥,是不是有人追你呀?”来人是小徐,公司里的八卦头条分子。
“没有,”应渐冬收起手机,笑了笑,“只是朋友送来的生日礼物而已。”
“女的?”
“...男的。”
“哇塞——”小徐一听,眼睛亮了。
他凑过去,小声地趴在应渐冬耳朵上说:“应哥,你可千万要抓住机会呀,虽然被人甩了,但你也不要灰心,桃花总还是要来的嘛,对不对。”
小徐这么一说,他蹙了蹙眉。
被甩的事,他从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那小徐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不禁怀疑:“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我当然知道咯,”小徐撇撇嘴,“你请假的那几天,有一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公司加班的时候,你男朋友来了。他可能是来找你的,但是看你不在,就又走了。”
......江南豫来过了?
应渐冬眉头皱的更狠了:“那你怎么没把这件事告诉我呢?”
“因为他不让我说呀!”小徐无辜,“我当时还特意问他了呢,要不要给你打个电话,告诉你一声他来了,他说不用了,还说别让我告诉你他来了。哦对了,”小徐转身,从办公桌带锁的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交给应渐冬,“瞧我这记性,他说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我竟然给忘了。”
小徐嘿嘿一笑,挠了挠头,就跑掉了。
应渐冬握着那个信封,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他终究还是对不起江南豫,明明提出要交往,要好好对他的是自己,可到头来,却始终辜负无视了那个人。
他应该是很伤心的吧。
他这么想着,攥紧信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将玫瑰花和熊放在办公椅上,打开了信封。
里面是几张钞票,和一封信。
他展开来,上面写着:
——应大哥,见信安好。
这段时间你过的怎么样,还好吗?吃饭的时候你接到电话走了,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也许你不会再回来了。你是个很好的人,可我的家庭情况很差,根本没办法安心和你在一起,所以我只好选择离开。这里是你给我的钱,我并没有全花,剩下花掉的那一部分,有机会我会补上的。谢谢你应大哥,祝你幸福。
——署名是江南豫。
看完这封信,应渐冬沉默许久。
他从没想过,因为家庭差异这个理由,和另一半分开。
但他知道,江南豫这样说,只不过是给他留面子罢了。对方又不傻,也许早就看出了,他心里住着另一个人也说不定。
他将信重新装好,锁紧抽屉里。
然后拎起公事包,出了公司。
只是不太巧,刚出公司,外面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应渐冬没带伞,那雨又越来越大,一时半会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
他站在公司大楼下,犹豫小半天,决定冒雨去停车场。
顶着公事包小跑一路,终于到达独立停车场时,他松了口气。
——然而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应渐冬坐进车里,打开蓝牙,对方竟然是邮件里的新客户,要他现在去看房子,商量设计的事。
他问了理由,对方支支吾吾,态度强硬地很,说不出个正当理由来,还非要他现在马上去。
这种毫无理由的临时改期,让应渐冬挺反感的。
但他又不好拒绝,只能记下对方的位址,然后冒着大雨开车前进。
客户的位址,是西郊那边新开发的社区,荣锦。
应渐冬听说过这个楼盘,本来买的地皮是附属一中那片,但后来因为注资人撤资,导致整个地產公司破產,被逼无奈之下,只好换成西郊这片“闹鬼”的地皮。
他是不信世上有鬼的,但这样阴沉沉的天气,去那样人烟稀少的地方,着实也够瘮得慌。
好不容易东绕西绕到了西郊,要给客户打电话,手机信号却骤然消失。
状况百出,应渐冬蹙眉,心情也差到了极点。
他叹了口气,等了半天,电话都打不出去,最后只好返程。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等他一回公司,竟然就被老闆叫到了办公室,说是客户突然退单,不在他们公司下单了。
应渐冬觉得莫名其妙,他把所有情况陈述一遍后,老闆也有些无奈。
不过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出了办公室,应渐冬就直接下班了。
他和那些年轻的设计师不太一样,因为和老闆是同学,所以上下班时间比较自由。
雨没停。
他不想再淋雨前进,乾脆就在楼角的咖啡店坐下来,点了些东西,一边品嚐美食,一边等待雨停。
这个时间,店里坐的都是些贵妇。
应渐冬一进来,她们就把目光放在了他身上。
外表出色,头发稍微打湿,面容些许浮白,戴着两百万的腕表,又宽肩窄背......这样的男人,典型就是高富帅的极品标配,不引人注目都是假的。
但应渐冬对这些爱慕的眼神却毫无察觉,他只是坐在窗边,一边喝咖啡,一边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
最终拉回神智的,还是背后那些八卦的声音。
“mandy姐,你老公不是在美国做生意吗?最近怎么样,欧美的上流圈子有没有什么新闻啊?你懂得哦,那种的。”
“是啊,mandy姐,有没有呀?快说来听听。”
“也没什么,”被叫做mandy姐的女人笑了两声,声音清冷道,“只不过是lee’s财团的幕后掌权人lee要飞回国,处理一些私人事情而已。”
“誒?真的吗?”
“mandy姐,那会是什么事儿啊?难道是他要把老婆接回去?”
“老婆?呵,你想多了。我亲爱的妹妹,欧美整个圈子人尽皆知,lee是不婚主义,人家根本是不可能有老婆的。”
“誒?但是我听说,他有一个儿子啊。”
“有私生子算什么,傻妹妹,这年头会生孩子的女人多了,可真正上位的有几个?况且人家根本不止一个儿子,我老公上个月参加富人圈聚会的时候,可是亲眼看见lee把小儿子带在身边,父子俩一起出席的。”
“小儿子?不是.......那个叫李蕴的继承人?”
“当然不是了,这个小儿子是中义混血,只有十四岁。听说他妈妈长得特别美艳,是义大利最大黑手党的独生女。but,”女人冷笑,“有美貌有地位又怎么样,根本打动不了人家半点,还不是白费精力?”
应渐冬垂眸喝了口咖啡,液体沾染上舌苔的一瞬间,苦涩就地蔓延。
他忍不住蹙眉,握着玻璃杯的手掌,也不觉紧了许多。
“哎,那mandy姐你说,这世界这么大,lee又那么有权有势,为什么偏偏找不到心仪的人呢?”
“wrong,你又错了,我老公听说过,lee有过钟情的人。而且他之所以是不婚主义,就是因为这个女人。他本来是打算和她在一起的,但碍于家族施压,只能被迫和对方分手。说起来,我还真想知道,这个女人是谁,竟然有这么大的魅力,让lee’s财团的boss为她着迷。”
“是啊,好羡慕那个女人啊。”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lee有喜欢的女人,而且没能和对方在一起,那他和这两个儿子的感情应该也只是一般。毕竟不是爱情结晶,不过两个种而已,估计不会得到太多青睞。”
“谁说的,我听说这个大儿子特别受lee的重视。不仅把他接到美国念书,还在他二十岁生日那天,大庭广眾之下宣佈了他的财团继承人身份。可是.....”
“可是什么?”
“我见一些外国八卦杂志上面写了,说这个大儿子,李蕴不是很care他父亲给他的财產,还有继承人的身份。怎么说呢,好像父子俩之间一直有隔阂,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雨停了。
应渐冬吸了口气,起身结完账,便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李蕴之所以和他父亲不和,也许外人不知原因,但他却是心知肚明的。
——因为他父亲逼他娶了一个男人。
用李蕴的话来说,就是逼他成为了那种最令自己噁心的同性恋。
所以他对父亲的恨意,是外人看来,完全无法理解的。
这也让他忍不住担心受怕,生怕李蕴对他的喜欢,对他的承诺都是假的,都是一时兴起。
这种慌乱,一直到他回到公寓,也没有消失半点。
太糟糕了。
带着这种乱糟糟的害怕,他煮菜时烫了手,切水果时切了手,最后就连开电视时,都不小心把水杯碰到在地上,摔碎了。
而门铃声,
也叮咚一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