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鷸初次见到燕棠的情境,不管用什么样的角度去詮释描述,都很难脱离「突兀」一词。
地点是市中心处的某栋商务大楼。
高耸的第十二层楼,面向道路的豪华办公室。只要站在整面的窗玻璃前,便能居高临下的俯瞰地面上的车水马龙。采鷸知道,她的上司喜欢有事没事就站在窗前,或是俯瞰,或是远望。
不过,现在上司并不在场。整个偌大的总经理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个人。不只办公室,就连隶属于同一间公司的整个楼层都空无一人。星期六的上午九点,公司里当然不会有人。
无人的走廊里,采鷸停下脚步,拿出手机打开行事历功能。
「五天……设在晚上九点左右吧……」
设定完毕之后,采鷸继续在走廊上前行。儘管是假日,她还是穿着平时上班的习惯服装——素色长袖衬衫搭配黑色长裤。上司并不是会对员工穿着囉嗦的类型。员工穿着球衣或短裙来上班,上司一概都不在意。采鷸自己当然也能穿得随兴一点,不过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穿着,事到如今也不至于感到拘谨。
皮鞋踩过室内地毯,采鷸朝着房间角落移动。
办公室的角落,放着一个体积不小的保险柜。
采鷸知道里面放了些什么。实际上,她也是为此而来。
把肩上的托特包放到地上,她蹲下身,看着眼前的数字键盘。
「密码我记得是……」
循着记忆,她一键一键按下脑海中那一串数字的罗列。
嗶。
电子音响起,保险柜的门应声打开。放在里头的,是一綑又一綑的钞票。
采鷸把里头的钞票一叠一叠地取出,逐一放入托特包里。面对如此大量的现金,她不免感到紧张。
也因此,当她听见快门音时,吓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回过头,年幼的少女站在那里,手里的手机分毫不差地拍下了采鷸从保险柜中取出鉅款的画面。
少女身上的洋装是天空一般的靛蓝,是与沙滩或艳阳相当合衬的色彩。
然而这样的色彩出现在商务大楼的办公室里,显然有些突兀。
更别说少女还拍下了以「保险柜」和「鉅款」为构成元素的一张相片。如果要替相片命名,那大概会是「罪证确凿」或「人赃俱获」之类的词句。
「咦……你是……?」
「姊姊,你这样不行喔。怎么可以偷拿公司的钱呢?」
少女笑着,及肩长发微微晃动。乌黑的发丝之上,系了一条和洋装同样色系的缎带。
「呃……不,那个,我不是——」
采鷸语无伦次了好一会之后,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不对,你是怎么进来的?」
不至于用上「严密」一词,但这栋商务大楼还是具有基本的保全系统。若是没有通行用的感应卡,有时甚至连楼层之间的移动都有困难,更别说要进到一间公司的总经理办公室了。
「这个嘛……你猜猜看啊?」
嘴上这么说,少女却炫耀般地把玩着手上的卡片。
能够进到这间办公室的卡片,除了保全公司的备份之外,就只有总经理特助的采鷸,以及总经理本人——
采鷸马上就想到是怎么回事。
「你是……总经理的女儿?」
对于这个问句,少女以一个明亮的笑容回应。
「答.对.了。嘻嘻。」
采鷸知道自己的上司有个正在念书的女儿,不过,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本人。毕竟上司不会没事就把女儿带到公司里,自己没事也不会探问别人家的私事。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要是『那个人』知道自己最信任的员工作出这种事,应该会很失望吧。」
少女没有回答采鷸的问题,反而是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欸,姊姊,你说我该拿这张照片怎么办呢?」
天真无邪的笑容,天真无邪的语调。少女是单纯地提问,又或是意有所指?一时之间,采鷸竟也无法分辨。
「我叫作燕棠。燕子的燕,海棠的棠。」
少女——燕棠很有规矩地自我介绍。
「姓氏的话,接下来可能会换也说不定。」
采鷸不禁一愣:「所以是换成——」
「我呀,希望姊姊能听听我的愿望。这样的话,我或许可以考虑一下这张照片的处理方式喔。」
燕棠的谈吐与一举一动都相当得体。撇开偷拿感应卡潜入公司,以及若无其事地威胁大人这两点,单从外表来看,她确实像个乖巧守规矩的小女孩。
从口袋中掏出手帕,采鷸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愿望?」
「我希望你能绑架我。」
「…………啊?绑架?」
「没错,绑架。包包里的那笔钱,就当作是预付的赎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根本就乱七八糟的。采鷸不禁在内心吐槽。
见到采鷸沉默,燕棠又继续说了:「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只好把这张照片——」
采鷸赶忙制止:「等、等一下,我没有说不愿意。让我问一件事情就好。」
「什么事情?」
「……为什么是『绑架』?」
年幼的少女眨了眨那明亮的双眸,而后露出笑容。
「你想听实话呢?还是场面话?」
「呃,都可以……吧?不过可能的话希望是前者……」
「因为,我不想被人发现我离家出走了。」
采鷸又是一愣。
「这个回答有什么问题吗?姊姊?」
「不……什么问题都没有。」
向着蹲在地上的采鷸,燕棠伸出右手。
葱白的指尖烙印在采鷸的眼里,一时半刻无法散去。
好比是公主与骑士,又好比是主人与随从。在总经理办公室的保险柜前呈现的,就是这样一幅有些荒谬,有些突兀,却又意外合衬的构图。
「那就麻烦你绑架我囉,姊姊。」
「……就当作是我绑架了你吧。」
像是传接重要信物一般,采鷸轻柔且慎重地托住眼前少女的洁白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