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在席远城商店街上的点心店座位区,杰拉尔正翻着白眼。他的对面坐着一位女性。
「这些东西不是都一样吗?怎么样都好啦!」杰拉尔说。
「不一样啦,每个都代表女孩子不同的心情啊。」伊莉莎白说。「拜託了,我想知道年轻男孩子对这些手环的看法,这些都是我店里最新的款式。」
桌上放着十几个可爱的手环,由不同顏色、款式的珠珠串成。杰拉尔看得出每个手环确实都很好看,风格各有特色,但他对这种女孩子的东西哪里有什么心得。
「这个就粉粉的,那个就蓝蓝的啊。」杰拉尔随意指着其中几个手环,「有什么差别?」
「哎呀,如果用这种随便的态度去约会,小心被女孩子讨厌喔。」
「我才不会被女生讨厌!」杰拉尔被激怒,直盯着手环,「吼,每个都很好看啊,是要怎么选。」
「不然这样好了,假如你有喜欢的女孩子,你觉得哪个跟她比较配呢?」
杰拉尔想到娜维卡,不自觉的咳了两声。「只是假如?」
「对,只是假如。」伊莉莎白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
杰拉尔的眼神扫过那些手环,觉得那些水晶、珠珠都太花俏了,根本不适合娜维卡。
最后,他的视线停留在一个造型简单的手环上,由细绳编织而成,中央有一颗橘色的珠珠,第一眼觉得很不起眼,但看久了非常耐看。
「这个吧。」杰拉尔指着那条手环,「这个最可爱。」
「哇,是典雅秀气型的耶。呼呼呼呼。」
「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为什么要发出那种很满足的笑声!」
「呼呼,懂了懂了。谢谢招待。」
「够了吧,现在可以进入正题了吧。」杰拉尔真不敢相信,他们已经坐了十分鐘,竟然什么都还没谈到。
「谢谢帮忙。」伊莉莎白收拾手环,「那你是想跟我聊什么呢?」
「是──关于娜维卡的事。」
「嗯?哪方面的事?」她的眼睛再度亮起来,「该不会你想送女孩子礼物,却不知道怎么下手吧?」
「不是啦!是导师的事。我──」杰拉尔垂下头,「我很有可能无法通过一星试炼,我想将娜维卡託给你。」
「哎呀哎呀。」伊莉莎白讶异地张大眼睛。
「哎呀什么!你嫌弃我家娜维卡吗?」
「不是,我很乐意成为娜维卡的导师。而且你这么信任我,我很高兴。但你不是要去参加一星试炼吗?」
「我的状态不好。」
「哎呀,这是男人下定决心的表情呢。」伊莉莎白点点头,「等到试炼结束后,你们忙完,我再去接娜维卡。」
「嗯。」杰拉尔觉得应该加上「娜维卡就交给你了」这句话,但他心里酸酸的,很不甘心。
「那就这样吧。」
「嘎──嘎──轰──!」突然,杰拉尔听到一个震耳欲聋的声响。
他起身,看向周围。
「这是什么声音?」
「你怎么了?什么声音?」伊莉莎白脸上写满困惑。
「你没听到?这声音这么明显。」
「是你的魔感感觉到了什么吗?」
杰拉尔全神贯注地倾听那个声音。
「……有一个很深层的魔力出现在城门口。」
然后「唰──」,某个东西裂开了。
杰拉尔心中窜上一股凉意。
「结界被打破了?」
「可是警报没有响啊。」伊莉莎白看向各个方向的城墙,「也没有任何魔法师有反应。一切都很和平。」
「不可能。」杰拉尔大口喘气,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它绕过结界,进来城里了。」
「是某种未知的魔法吗?这样就糟了!」
「它、它好快。」
杰拉尔盯着半空中,那里什么都没有,但他的魔感却告诉他,一个巨大魔力的核心,就在那里,快速移动着。
某个像巨人的东西正大摇大摆走进席远城,其他人却丝毫没有察觉。
「这个前进方向……目标是占星院吗?」
──娜维卡在那里。
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杰拉尔瞬间抽出魔杖,「伊莉莎白,快去连络詹姆斯!强壮的枝枒,带我上天。」
他唸出魔咒,变出一株巨大的枝条,将他弹射到半空中。
.
「──这是什么声音?」
占星院旧塔中,席德揉着耳朵,看向窗外。
「什么?」娜维卡没察觉到异状,「什么声音?」
席德感受着声音来源的能量,表情越显凝重。「这跟一般的精灵魔力不一样,是别的东西。」
「该、该不会是九逝?」
「这种感觉,上次九逝出现前我也曾感觉到,但是这次更强烈了。」
娜维卡嚥下口水,她虽然没有魔感,但看到席德眼中的惶恐,她知道这事情非同小可。
席德贴到窗边,看着半空中那个不存在形体的东西,并盯着它的轨跡缓缓转头。
「朝我们过来了!」
「咦──?」娜维卡向后退步。
「『碰!』这声音好刺耳。新塔那里有什么东西被破坏了!」席德看向新塔。
娜维卡也鼓起勇气朝窗外看,远远地可以看到新塔中的工作人员仍在办公。
「好、好像没什么改变啊?一切都好好的?」
「不可能,绝对有什么坏东西跑进去了。」
他们凝视着新塔,然后在某一瞬间,新塔的景色列出一道隙缝,像是微弱的杂讯一般,非常不明显,而且不到半秒就消失,如果不仔细看一定看不出来。
席德和娜维卡立刻察觉这不正常。
「那是魔法,遮蔽事实的魔法。」
「现在,那里,」娜维卡想到就害怕,「什、什么事实被遮蔽了?」
「丽兹!」席德脸色大变,大步狂奔。「丽兹,丽兹!」
娜维卡也担心丽兹遭遇不测,追在后面。
席德按下楼层的保安水晶,水晶的顏色暗了下来,代表它并未运作。
「连旧塔这边的设备也被破坏了吗?」
席德跑来到升降梯前,敲着向下钮,升降梯却没有反应。
「要叫其他人来看看吗?」娜维卡问。
「同事都在忙精灵季,所以旧塔几乎没人。可恶,没时间等升降梯了!」
席德衝向楼梯,朝楼下奔去。
但娜维卡一到楼梯口就停下脚步。
「好、好高,好可怕。」
观星塔的楼梯是螺旋状的阶梯,绕着建筑物的正中央螺旋而下,虽然阶梯设有矮扶手,但扶手旁没有其他遮蔽物,向下一看就能看到一楼。如果一失足跌出矮扶手,恐怕会在瞬间跌落一楼。
娜维卡光站在楼梯口就双腿发软,她扶着扶手,努力将注意力放在下一阶楼梯,而不是旁边高的吓死人的画面,但她的行走速度依然快不起来。
她才走不到十阶楼梯,就已经看不到席德的身影了。
「席、席德先生……」
娜维卡也不知道自己跟上去能帮上什么忙,但九逝就在附近,她无法什么都不做。
丽兹可能会失去精灵,失去记忆,或是受到更深的伤害啊。
一想到这点,娜维卡就一步步踏出脚步。
然后,快到达四楼时,娜维卡听到向上的脚步声。
她停在四楼,喘口气。
「叩、叩、叩、叩。」来人轻快脚步声响在安静的旧塔中回响。
「请、请停下脚步,新塔好像出事了。」娜维卡说。
「是啊,那里现在肯定是一团混乱。」他走上四楼,停在娜维卡的面前,轻声说。
那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男子。他的姿态,让娜维卡想到大雪中的白樺木,他的肤色苍白,身材高挑却纤瘦,头发浓黑如墨水,瞳孔也是黑色,但彷彿蒙上一层薄雾一般,闪耀着灰白的光芒,让人难以看透他的心思。
他穿着纯黑的装束,宛如丧服一般。
娜维卡觉得他有种熟悉的感觉。
「请问我们见过吗?」
「我一直都看着你。」男子恭敬地朝娜维卡行礼,「知道你的消息让我太高兴,所以提早来见你了,娜维卡,或者我现在应该叫你恋爱?」
男子朝娜维卡一笑,娜维卡从来没见过这么怪异的笑容。他长得颇英俊,但笑着的时候,眉毛却向下弯,嘴角也呈现奇怪的弧度,看起来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藏在那笑容当中的情绪绝非善意。
席德先生人呢?娜维卡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听到他远离的脚步声。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伸长脖子,往下面的阶梯看去。
席德倒在三楼的地板上,一动也不动。
「席德先生!」娜维卡尖叫。
「哎呀,被发现了。」男子感到惋惜,「早知道就该把他踢远点。」
「是、是你?你、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怕他来打扰,所以拿走了他身上的一些东西。」
男子拿出一根封起来的试管,里面装着鲜红色,那像是血液又像内脏。
「呀!你、你拿走了什么东西?」
娜维卡对上他的眼神,突然觉得自己彷彿面对着深不见底的黑暗一般,感受到远比站在高处还要更危险的恐惧。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娜维卡头皮发麻,浑身颤抖。她想起在监狱里,莉莉亚对她说过的话──
──看着他,你会祈祷自己从没和他对到眼,甚至忘记他的存在。
娜维卡用乾哑的喉咙说出:「无、无色,你是无色?」
「真是个大嘴巴呢。下次见到莉莉亚跟紫,得好好招待他们了。」无色发出鄙视的哼声,彷彿那两人只是小虫,伸出脚就能踩扁。
「呜。」
娜维卡想逃,双脚却因为发抖而动弹不得。
我必须赶快带席德先生去医院。
为什么无色会在这里?九逝不是在新塔吗?
我的魔法这么差,来找我做什么?
无色察觉娜维卡眼中的恐惧,像是要让娜维卡放松似地,再度笑了笑。
「重新向你自我介绍,是的,我是无色。」
无色拿出一本书,那本书就像足跡之书一样,蕴含着古老的力量,书页当中记载的不只是文字,而是其他不具实体的东西。
娜维卡听到书页传出哭声,各式各样的哭声。大人、小孩、男人、女人求救的、悲慟的哭声。
有那么一瞬间,娜维卡以为无色手中的不是书,而是囚禁眾人的炼狱。
「哎呀,真吵,别打扰我跟娜维卡啊。」
无色往书上敲了下,其他的哭声嘎然而止。只剩下一个微弱的哭声。那是一个小女孩的抽泣声,那是彷彿哭乾所有眼泪一般,破碎又悲伤的喉音。
「找到了,娜维卡在这里。」
无色抽出书籤,翻到特定的一页,将书翻过来,展示着那一页。
「这是最重要的页数,所以我特别做了记号。」
白色的书页上,写着扭曲的黑色文字。娜维卡从未见过那种语言,但她看到书页上写着她的名字。
──娜维卡。
字跡略显稚嫩,是她小时候的签名。
「这、这是我的哭声?」娜维卡虽然爱哭,但在她的记忆中,从没哭得这么掏心掏肺,更没有见过无色的印象。
难道我的记忆曾经被夺走吗?娜维卡的胃部紧缩,浑身冒汗。
是什么时候?是什么记忆?
「那个时候真是开心啊,今天会有什么新的发现呢?」
无色举起右手,身上飘出燃烧纸片般的片状灰烬。
那个灰烬是什么?娜维卡知道那绝对不是魔法光。
魔法光总是闪耀着温暖的光芒,像是要将喜乐带给世界一般。但无色身上的灰烟却飘着毁灭的气味。
──它会带来灾难。
娜维卡的大脑发出危险的讯号,要她快走,但她太过害怕,身体动不了。
无色喃喃唸着:「我们从胸口感知世界……」
接着他将手放到胸前,抽出棒状物。
「咦?」
娜维卡震惊不已,她以为自己是唯一一个从胸口抽出魔杖的魔法师,没想到无色和她一样。
这表示无色每次抽出魔杖也感受到和她一样的椎心之痛吗?
等等,那是魔杖吗?
无色的魔杖几乎透明,飘出阵阵灰烟,娜维卡只能从灰烟中捕捉到魔杖的轮廓。那隻魔杖的形状比娜维卡的魔杖更加破碎,彷彿腐化中的枯枝一般,又细又残破。
「我们好好聊聊吧,娜维卡。」
无色笑着,嘴角吐出灰烟。
灰烟当中,混杂着某个黑色的阴影,让无色的身影看起来更加扭曲。
「快逃、必、必须快点逃啊。」娜维卡大口喘气,敲着自己的双腿,「笨蛋脚,快点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