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慕怀安沉入长长的梦境里。
梦里,他看见了一间教室,阴雨绵延的一天,将整个室内都染上了灰白色调,潮湿而暗沉。
教室角落里,他瞥见圆润身影靠在桌前,将头埋进臂弯里。
很熟悉。
有几个同学忽然出现,用力一拍男孩子背脊,「喂,胖子。」
砰。很大的声响。
男孩子被拍得额头撞上了桌子,肩膀轻微颤抖起来。
他没有抬头。
男同学双手环胸,斜睨着缩成一团的男孩子,「干嘛?害怕得不敢抬头啊?」
「胖子,」他低下头,笑了出来,「让你起来,听见了?」
「听不见,我就帮你通通耳朵。」他捏了拳头,骨节喀喀响着的声音,混杂窗外风雨,很阴森。
于是男孩子终于抬头,缓慢地,将有些发红的眼眶抬起来。
一阵笑声响起,为首的康承笑得最为猖狂。
「哈哈哈……又哭了,爱哭得跟个女生一样,笑死我了……」
似乎是将这句话听进去了,男孩子眼眶越发猩红,眼泪充盈,将落未落。
慕怀安默然看着眼前的景象,指节随着那些摇摇欲坠的水滴,逐渐攥起。
别哭。
那些祈求于心底无声地喧嚣,像尘埃漫天,伴着风席捲而来,淹没了半个心脏。
于是沉闷得窒息。
泪终究是落了下来,点点滴滴,连绵成了窗外的雨。
风声很大,像在咆哮,用力撞击窗户,一下一下。彷若也撞在了谁的心上。
指尖牢牢抵着掌心,隐隐生疼,慕怀安恍若未觉,瞇着眼睛,注视着默默哭泣的小男孩。
他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哭泣本该是宣洩情绪的一种方式,就像微笑,就像愤怒,分明是平凡无奇,却总成为成为被嘲笑的理由。
不奇怪吗?
很奇怪的吧。
他们在肆意猖狂地笑,他在安静无声地哭,周遭隐隐响着谈论声,编织成他的恶梦。
那样清晰的梦境。
慕怀安攥紧手指,轻轻移动步伐,站在男孩子桌前,于是他看见了桌垫上,有些模糊的笔跡,端正的三个字。
──慕怀安。
是他,小学四年级的他。
慕怀安看着从前的自己,看着他眼里蓄满泪水,在灯光下,折射出的光依然很黯淡。
他摩挲指尖,轻轻去触碰男孩子柔软的黑发,低声啟脣。
别哭了,鼓起勇气吧。
你并不是如他们所说的罪大恶极,也不需要为了他们难过。
你只是,忘了怎么反抗而已。
这次,好好保护自己,别再让人欺负了。
小男孩似有所感,他抬起眼睛,迷茫地望了一眼,迟疑片刻,他抹了抹眼睛,深吸一口气。
「我才不是胖子。」他说。
康承一愣,「什么?」
「我说,我才不是胖子。」四年级的慕怀安斩钉截铁地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还有,你现在的行为,叫霸凌,你不要以为我不反抗你就是对的,你欺负我也不会显得你比较厉害。」
「我只觉得你很无聊。」他说:「无聊透了!」
康承气得脸色通红,他上前,手扬了扬,作势要打他。
却不想,男孩子似乎不畏惧,反倒看了窗外一眼,「你知道吗,导师办公室其实不远喔。」
「你要是想打我,至少在我跑去告状之前,你打我的痕跡应该不会消掉。」
康承喘着粗气,纵然万分生气,但看着眼前似乎不再惧怕自己的人,终究是垂下手。
他转身离开,临走前,不甘心地拋下一句,「只会告状,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啊?」
慕怀安倚在窗前,看着男孩子自己赶走了康承,不由得轻轻地笑了笑。
他微微偏头。
只见窗外,雨已经停了,日光充盈了视线,眼前满目光亮。
这次,他真的做到了。
他保护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