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顾安顏逐渐变得熟悉的那段日子,许是因为盛夏来临,慕怀安记得的是敞亮的阳光,上课时,窗外的树影悠悠摇晃,在风里奏出沙沙声,和着蝉鸣。
教室里风扇嗡嗡响着,伴着指针针尖,于少年少女们期盼的目光里,一步一步,一响一响。
于是终于候来鐘声,于是欢笑四溢,于是他离见到她,又更近了一点。
「慕怀安。」坐在前面的同学转过头,正巧看见他低头写着刚才未写完的课堂笔记,脣角却轻轻上扬,「你最近……很开心喔?」
慕怀安微怔,「什么?」
「你最近很常笑了啊。」同学偏头,像是在思考怎么措辞,「你以前看起来很阴沉,又都不讲话,我都不敢找你,是最近看你好像变开朗了,才试着跟你说话的。」
慕怀安默然。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开朗这样的词能与他掛上关係。
这些年来,阴沉、寡言、臭脸,早已成为他的代名词,偶尔路过走廊的转角,能听见只一个拐弯的距离,有人在悄声说着他。
「整天一张臭脸,不知道在跩什么。」
「成绩好了不起啊,还不是没人想跟他一组。」
诸如此类。
他好像也逐渐习惯了,听见这些话时,还能无趣地想,原来不爱笑也能成为被讨厌的理由啊。
可是,没有值得高兴的事,又为什么要笑?
莫名其妙。
他沉默得太久,同学还睁着眼睛等他回答。
「没什么。」慕怀安低头又补了一行标註,声嗓清淡,「就是认识了朋友。」
「朋友啊?」同学话里有些许惊讶,似乎是对于他有朋友这件事感到诧异,他问:「很好的朋友吗?」
慕怀安偏头,柔和的金色日光里,他想起了小姑娘温柔的笑容。
不由得莞尔,「嗯,很好的朋友。」
和顾安顏相处,让慕怀安感到很自在。
无论他说了什么,她都不会露出嘲笑、厌恶或者不善的目光。
她好像永远都是那样温柔平和的。
他一直记得,曾经有一次慕怀安心情不好,顾安顏拉着他反覆问了同个问题几次,他不由蹙眉,不耐烦地情绪膨胀,一瞬间爆发出来,「你到底要问几次啊?这都不会。」
「……」
话音落地,他看见少女神情错愕,脣角抿直,眼里的光稍暗。
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自己好像太兇了。
后悔在心里蔓延,他想道歉,却又有些胆怯。
恰巧老师进到教室里,练习也开始了。
短暂一个小时,却过得好慢、好慢。
慕怀安坐在座位上,只觉恍惚又满心不安。
笛子清亮的声音也没能唤醒他的思绪,所有动作都像是无意识地,他只想着,要是她生气了,怎么办?
好像也不能怎么办。
被讨厌久了,他连挽救都记不起来。
一阵沮丧。
直到下课以后,学生们收拾着书包,三三两两离开,逐渐地,教室只剩下他们两个。
「怀安。」少女嗓音出乎意料地响起,带着与平时一般无二的轻柔,小心谨慎地问:「你心情不好吗?」
慕怀安倏地抬起头。
于是他看见,教室狭小的窗口外,是一整片绚烂晚霞,将本来暗沉的教室也点燃了亮丽的顏色。
有一抹橘红夕辉被透明的窗子剪裁,温柔地贴在女孩子颊侧,她低眉,眸光清澈柔软,正迟疑地望着他。
他在那样清澈的目光里搁浅,也忘记了挣扎,忘记了心底那些纠结已久的思绪,好像也不害怕了、不担心了,心情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话就那样未经雕饰,未经琢磨,自然而然地说出口。
「有一点,」他低下头,「刚刚是我心情不好,所以才对你那么兇……」
也许会有更好的道歉方法。
但是那时的他,在少女温柔的眼眸里看见了答案。
她没有讨厌他。
于是他终于鼓起勇气,轻轻说:「对不起。」
她只偏头浅笑,字字清晰,「没关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