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旁女子叹了一声:“连御赐亲卫都动用了,看来庆王是铁了心要将这少女毙于当场……”
“方才庆王口中萧无尘是谁?仿佛就是提到了这个名字,他便生了杀心。”
“我也不曾听说过,这是何人?”
“醉斩星河萧无尘……这都是许多年前的旧事了,你们这些小辈自是不知。”说起这件事,老者神情中不由添了几分唏嘘。
嘈杂人声中,虽没有人大张旗鼓地相助太上非白,但同样也没有人打算在这时候为太上葳蕤出手。
面对数目众多的庆王府亲卫,太上葳蕤脸上并未现出惧色,她看向太上非白道,不疾不徐道:“第一份礼已然到了,庆王可知,我为你备的第二份礼,在何处。”
话音落下,太上非白心中陡然升起不妙的预感,她想干什么?!
“既是生辰,又如何能少了烟火。”
太上葳蕤唇边噙着浅淡笑意,缓缓抬起了手。
也就是这一瞬,埋藏在庆王府外的数道符文陡然亮起。
庆王府内外常有人来往,为了将此事做得无知无觉,林戎可是花了数日功夫,殊为不易。
此时,若有人自上方来看,便会发现有十数道符文正徐徐自庆王府外升起,原本就繁复的符文随着灵气涌来,竟是衍生出更多符文回路,几乎令人目不暇接。
不过瞬息,符文呼应交织,回路在半空相连,竟是化作一道繁复阵法,笼罩在庆王府上。
这道阵法炸开来的威力可想而知,与此同时,庆王府禁制几处疏漏之处便为之湮灭。
随着一声不堪重负的脆响,原本紧密相连的防护禁制相继破碎开来,化作无数灵光。
阵纹消散之时,空中残留的符文吸收着天地灵气,骤然引爆,与灵光一起在高空开出一朵又一朵烟火。
白日烟火,却是别有一番意趣。
爆炸中,庆王府院墙也随之轰然倒塌。
烟火映在太上非白脸上,他看着府邸化为废墟,像是只被人掐住了喉咙的鸡,半点声音也发不出。
席中众人抬头望着这一幕,均是目瞪口呆。
发生了什么,庆王府上的禁制可是当年景帝陛下亲自加固过的,就被人这么当做烟火给炸了?!
太上葳蕤站在原地,灵气卷起的风扬起一角裙袂,在她身后,是轰然倒塌的庆王府。
这一刻,众人看向她的目光无疑多了许多敬畏。
第239章
自太上皇朝定都上京万年来, 还是第一次有人当着众多权贵大能的面,炸了一座王府。
斛律见着这一幕,也不由现出一点讶色, 他知道太上葳蕤打算搞事, 却没想到她能闹出这般动静来。
即便是他,想强行破解庆王府的禁制也并非易事, 太上葳蕤却借符阵之术,让这些禁制由外而内碎得彻彻底底。
这样的烟火看是好看, 不过代价未免太大了些,无数人脑中都不由闪过这般念头,余光有些同情地看向被炸了王府的太上非白。
今日这场寿宴, 庆王怕是要刻骨铭心, 终身难忘了。
“杀了她!”太上非白终于回过神来,向众多亲卫咆哮着吼出这句话,状若癫狂。
得到命令,身着黑甲的庆王府亲卫列阵向前, 手中长戟闪着冰冷寒芒, 看上去颇为训练有素。
随着斛律抬手, 天武卫也快步上前, 列阵将太上葳蕤护在最中。
随着包围收缩,气氛顿时有一触即发之势。
这毕竟是景帝选出的亲卫,就算是天武卫, 以一敌多, 只怕也难占上风吧?
太上葳蕤面上神色不改, 她似乎并不担心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场恶战。
“今日盛事,却是还少了一人。”
说完这句话,她灵力运转, 地面忽地摇晃起来,随着一道又一道蛛网般的缝隙裂开,掩藏在庆王府地下的秘密也暴露在天光前。
太上葳蕤毁去庆王府内外禁制,自然不止是为一时痛快。
她抬手一招,锁链拖曳的声音响起,手脚皆为其所缚的青年身体不受控制地从地下暗室内飞来,落在太上葳蕤手中,被她扼住了脖颈。
青年的肤色是终年不见阳光的惨白,他抬起头,似乎是为天光灼痛双目,不由眯了眯眼。低头看向太上葳蕤,他缓缓笑了起来,声音因为甚少开口带着几许沙哑:“师姐,我一直在等你。”
他一直在等她,来杀他。
太上葳蕤未曾因为他的话动容,随手将人扔了下去,像是对待一件死物。
青年重重砸在地面,溅起满地尘灰,他咳嗽两声,身体蜷缩成一团,脸上却仍是笑着的。
倘若濮阳鸾和楼玄明在此,大约会发现,青年面目,与当年小孤山上的顾少雍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身外化身的面目,本就取决于本体。
能站在天光下的滋味儿,实在不错,顾少雍想,除了这个名字外,他也没有别的名字了。
苍白指尖握住一缕光,他嘴边笑意渐渐扩大,看起来颇为古怪。
而看着这一幕,太上非白的神色可以说是彻底的惊慌失措,他厉声对黑甲亲卫道:“都停下!”
随即又看向太上葳蕤:“别动他!”
这句话说得撕心裂肺,几乎有些破音,他脸上愤怒与惊惶混合,形成狰狞的表情。
看着太上非白这般态度,众人不由有些奇怪,这青年是何人,庆王为何如此在意他?
仔细打量过顾少雍,轻易便能发现他与太上非白的眉目有着几分肖似。
“他是庆王的儿子?!”
“庆王府几位公子我都曾见过,好像没有这一位……”
“那庆王何以这样紧张他?不过手脚为锁链所缚,他看起来实在不像王府公子,反而像是阶下囚……”
无数视线汇聚在被锁链困缚手脚的青年身上,顾少雍抬头看向太上非白,唇边扬起一抹古怪笑意。
“父王,没想到你我,还能在此处相见。”
竟然真的是父子?!
那堂堂庆王府公子,为何在活得如囚徒一般?
太上非白喘着粗气,恨声对太上葳蕤道:“你将他放还,今日之事,本王都可不计较!”
太上葳蕤闻言,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父子一场,庆王不打算听听,自己的儿子有什么话想说么。”
太上非白何止不想听,若是可以,他恨不得现在就将顾少雍灭口。
只是他不能,顾少雍现在,绝不能出事。
“逆子,休要胡言!”太上非白阴沉地盯着顾少雍,目光中带着十足的威胁意味。
顾少雍却并不畏惧,反而笑了一声,口中反问道:“胡言什么?是父王你为延寿,将亲子当做命俑,还是这数百年来,太上皇族中同样被你当做命俑的族人?”
话音落下,席间门顿时都安静下来,随即便有性急的太上族人起身喝问:“你说什么?!”
命俑是何意?被太上非白当做命俑的族人又是何意?!
太上非白厉声道:“他生来疯癫,本王才会将其囚于地室,诸位族老不必信他胡言!”
只是此时相比他的失态,顾少雍看起来竟有气定神闲的意味,疯癫二字倒不知道更合适谁。
在场辈分最高的太上一族族老冷冷看了太上非白一眼,沉声对顾少雍道:“你继续说!”
说罢,渡劫境的威压倾泻,压制住了庆王府众多亲卫。
其余几名太上一族族老也同时出手,显然,他们都准备好好听一听顾少雍要说什么。
这般情形下,太上非白想强行令顾少雍闭嘴便成了几乎不可能的事。
看着他难看的脸色,顾少雍面上笑意愈盛,无视了太上非白威胁的目光,嘶声开口。
自修为尽废后,太上非白便只能以各种灵物与丹药勉强续命,但延寿的丹药服下得越多,效用也就越差。而且,这些丹药固然令他在这世上苟延残喘,却无法阻止这副躯壳的衰老。
太上非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日日衰老,腰背佝偻,目光浑浊,连走动几步,浑身骨架都叫嚣着要散架。
他如何甘心自己如此,彼时太上非玦已经继位,他获封王爵,本有享不尽的尊荣,而不是拖着一具老朽的身躯,躺在床榻上走向终结。
他想续命,更要恢复青年时的体魄,为此可以不择手段,更不惜一切代价。为了达到目的,太上非白在府中招揽了无数门客,以重赏换得他们为自己筹谋。
太上非白大把大把扔出去的灵石没有白费,不过几年,便有个魔修为他想出了法子。
用一个资质气运都是上佳的修士作为太上非白的命俑,蒙蔽天道,将两者命格交换,便能窃取对方气运,让太上非白恢复青年时的体魄,寿命也得以延续。
不过想蒙蔽天道耳目,也不是那般易事,至少,作为命俑的修士,必须与太上非白存有血缘,才能做到李代桃僵。
而气运足够强的修士,除了族中大能,便是各家天资卓绝,还未成长起来的小辈,太上非白盯上的,自然是后者。
世间门夭折的天才从来不少,只要做得足够小心,一切看起来便只是意外。
“在我之前,一具命俑至多不过二十年便会油尽灯枯,诸位族老可以算一算,过去这些年,庆王这些年用作命俑的,有多少诸位小辈。”顾少雍含笑道。
听完这番话,所有人都愣在当场,哪怕并非太上族人,此时也觉不寒而栗。
顾少雍看着太上非白恨不得将自己剥皮拆骨的神色,心下甚是愉悦。
他是太上非白的亲儿子,这么多年,太上非白生下的儿子不少,但能做命俑的,不过二三人罢了。
顾少雍其实没有名字,不过器物一般的命俑,如何需要名字。自出生起,他便被困在那一方地室中,不见天日。
除了修行,他什么都不必做,只需要活着。只要他境界越高,能做命俑的时间门便越长。
只是这样活着,实在是太无趣了。
地室之中,总有数名供奉守在他左右,小心看护着这具命俑,其中也有一二心软之辈,暗中带来几卷杂谈史书,让他能窥得外间门世界的风景。
他们同情他,而他天生便知如何利用这些同情达到自己的目的。
后来,他得了一具身外化身,借了夭折的婴孩身份,终于能光明正大地行走在上京之中。
他也有了自己的名字,叫顾少雍。
这世上,求生难,但顾少雍求的,是死。
无妄海下,当太上葳蕤捏碎那具身外化身的心脏时,顾少雍便知道,或许不用太久,自己的目的便能达成。
太上葳蕤在庆王府内发现顾少雍时,便已经将所有事情猜得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