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织儿疑惑地蹙了蹙眉,“出什么事了吗?”
小成子闻言面露难色,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答:“不瞒娘娘,昨日明月轩的宸贵人不知怎的突然染了疫疾,陛下虽已下旨封了整个明月轩,但说不好宫中还会不会其他染病的,大皇子年岁小身子弱,这病可万万沾不得,故而陛下才让奴才赶紧来给娘娘告一声。”
听得“疫疾”这两个字,宫人们俱是面色大变,苏织儿亦登时紧张地将绥儿抱紧了几分,小成子说得不错,这孩子最怕的便是染病,一不小心便会夭折,何况是疫疾这般可怕的东西。
她重重点了点头,立刻带着绥儿折身回去。
因着害怕绥儿染病,之后胡姑姑没让除她及凝香凝玉之外的宫人入过正殿半步,殿内每日都得擦洗打扫一遍。
苏织儿不得外出,只得陪着绥儿玩,也是从小成子来通禀的那日起,不知是不是在忙那疫疾之事,萧煜再未来过。
苏织儿心下担忧,向凝香凝玉探问那宸贵人的病情,凝香凝玉一开始只道她们同样被关在云秀宫中,并不清楚,可过几日让她们去打听,回来后两人的神色就变得有些微妙,说宫内的疫疾控制得好,并未大肆传播,但又稍稍有些眸光飘忽,似乎不敢看她。
她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可具体的又说不上来。
直到在云秀宫躲了近半月后,云秀宫的殿门口蓦然出现了轮班的禁卫军,苏织儿才觉得,事情恐怕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她只得逼问胡姑姑,胡姑姑和凝香凝玉的反应颇有些相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还是告诉她,如今不止是宫中,宫外亦开始爆发疫疾,京城中一片乱象,萧煜为了保护他们母子,才不得不派禁卫军守在这里,以防闲杂人等闯进来。
闲杂人等?
苏织儿并不很明白这话,这里毕竟是皇宫,谁敢不经准允随意乱闯她的云秀宫,但过了两日,她便领悟,萧煜设的禁卫军究竟防的是何人。
不过此人,就算设了禁卫军,也不一定拦得住她。
这日午膳过后,苏织儿正哄睡下午憩的绥儿,便见胡姑姑慌慌张张跑进来,说太皇太后来了。
听得这话,苏织儿虽有些意外,但想了想,觉得太皇太后或是太久没见着绥儿,对这个曾孙想念得紧,才亲自上门来看看。
然她快步出了正殿相迎,却见太皇太后带着刘嬷嬷和几个宫人,面沉如水,并无丝毫笑意。
苏织儿心一提,看太皇太后这副模样不像是来享受天伦之乐,更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果然,入了殿内的太皇太后由刘嬷嬷扶着在上首坐下,并未问绥儿一句,而是抬眼瞥向恭敬地垂首站在跟前的苏织儿,冷哼一声,“云妃倒是好大的架子,既得请你不去,哀家便只能亲自来了。”
请她去?
苏织儿纳罕不已,她怎不知太皇太后还派人请她去过慈寿宫。
她侧眸悄悄看向胡姑姑,便见胡姑姑亦朝她看来,但仅与她匆匆对视一眼,便心虚地垂下了脑袋。
苏织儿顿时了然,看来太皇太后派来的人是教胡姑姑给拦回去了。
她张嘴正欲解释,就听太皇太后紧接着道:“哀家今日来,也不想多加斥责和逼迫于你,只希望你认清如今的形势,为了陛下和绥儿,能自觉一些。”
太皇太后说的话,苏织儿字字都听清了,却是全然听不懂,她根本不知道太皇太后究竟在说些什么。
她紧蹙着眉头,“臣妾不明白太皇太后的意思。”
看着她一头雾水的样子,似乎并不像是在装,太皇太后捻动菩提手钏的动作一滞,双眸眯了眯,旋即露出一丝嘲讽的笑。
“外头都说你用妖术迷惑了陛下,哀家本还不信,但见得这般,哀家不得不信了,陛下也是昏了头,在前朝一人顶着那漫天的流言和朝臣的非议,却是将你保护在这后宫里,竟是一个字都没让你晓得!”
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听得太皇太后的话,苏织儿不安地咬了咬唇,总觉得外头当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且还与她有关。
“好,陛下既然不想让你知道,那就由哀家来告诉你!”太皇太后的神色骤然冷厉起来,“宫里宫外发生疫疾的事你想必是知道了,但你不知道,无论是宫里最先发病的宸贵人还是宫外几个紧接着发病的命妇,都有一个同样的地方,便是收了你送的香囊,如今疫疾在京中蔓延开来,京中百姓都在传,这疫疾便是你带来的,说你是迷惑君王,祸国殃民的妖妃!”
妖妃!
苏织儿陡然一惊,她攥紧掌心,旋即毫不畏惧地看向太皇太后,低身道:“此事荒谬,根本站不住脚,那些流言就是陷害臣妾的,还请太皇太后明察。”
太皇太后双唇紧抿着,“哀家一开始也不相信这话,可偏偏流言传出来后,命婢子悄悄扔了香囊的兵部侍郎夫人却是好得最快,便令人不得不信了,再加上前几日你父亲那事,更是令京城百姓愈发笃定此事!”
“我爹?”见太皇太后突然提起在西南与溧国大军对战的苏岷,苏织儿心下一咯噔,“我爹他……怎么了?”
见她真的一无所知,太皇太后转头瞥了刘嬷嬷一眼,似有些不耐烦道:“你告诉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刘嬷嬷上前一步,迟疑片刻道:“云妃娘娘,前一阵,边关来报,说本在玉成关指挥作战的毅国公在一天夜里突然消失了,大军没了主帅,听闻玉成关眼下一片混乱,形势岌岌可危,外头都在传,说当年毅国公通敌叛国本就是真的,他之所以回来,也是来做溧国埋伏在我们大澂的奸细的,如今临阵脱逃,就是故意想给溧国攻陷大徵的机会……”
她爹消失了!
苏织儿杏眸圆睁,双脚发软,险些站不稳。
怎会变成这样!
她脑中混乱一片,但还是努力定神看去,“太皇太后,臣妾了解父亲,他一心心系大澂,再忠贞不过,怎会做出那般背叛大澂和陛下的事呢!”
太皇太后揉了揉眉心,似不想听苏织儿多说,只冷眼看向她道:“云妃还不明白吗!如今真相如何已然不重要了,那些百姓将所以的过错都归咎于你,不过是遭受疫疾折磨之下,想找个宣泄的对象罢了,眼下最要紧的不是寻求真相,而是尽快平息民怨,稳定朝政……”
说着,太皇太后蓦然冲身后站着的宫婢抬了抬手,苏织儿这才发现那宫婢手中提了个食盒,她打开食盒,将一个汤碗端出来,奉至苏织儿面前。
“这是杏仁露,哀家记得你说过,你吃不了杏仁,会要了你的命,哀家念在你是绥儿生母的份上,也不赐你白绫和毒酒。”太皇太后看着苏织儿逐渐发白的脸色道,“这杏仁露放了不少糖,吃起来当是很甜,你喝下它,便安安静静地走吧,若是一时半会儿结果不了,那到时哀家也会让人帮你一把。”
苏织儿紧盯着面前散发着幽幽甜香,却在急急催她命的杏仁露,一言不发,一旁的胡姑姑和凝香凝玉哭着欲上前求情,却被太皇太后的人一把按住了。
太皇太后的声儿再度在她耳畔响起,“其实早在隆恩寺,圆恩大师道出宫中有自远方而来的邪煞之气时,哀家就该狠下心处置了你,才不会导致今日的局面。你放心,你死后,哀家会好生照顾绥儿,他该有的一切都还会是他的,可你若不死,绥儿也迟早会被你连累,还有陛下……你就忍心让陛下替你背负一切,承受千古骂名吗!”
苏织儿微垂下眼眸,许久,缓缓伸出手去。
太皇太后见状满意地松下一口气,觉得苏织儿好歹也是个识时务,晓得该如何抉择的,然下一刻,却见她收回了手,不卑不亢,骤然抬眸看来。
“为了绥儿和陛下,臣妾确实应该按太皇太后所说的去做。可臣妾不想认命,今日臣妾若是喝了,便是认了那些加诸在臣妾和臣妾父亲身上的虚妄的罪名。”
她扯了扯唇角,泛起些许嘲讽的笑意,“太皇太后向来信神佛,但佛家仁慈,怎会滥杀无辜,太皇太后此举,说是在为陛下和大澂着想,可难道不是在以神佛之名,行恶鬼之事吗!”
第87章 保护
听得此言, 太皇太后面色惨白,她修了大半辈子的佛,绝没想过自己有一日会被骂作恶鬼, 一时气得胸口不住地起伏着, 她抬手指向苏织儿,怒火中烧, “你……你敢骂哀家!”
“哀家好心好意, 不想强迫与你,让你自己乖乖喝了这碗杏仁露, 既得你这般不识相,便别怪哀家绝情!”
太皇太后言罢,冷厉眼神骤然向刘嬷嬷扫去, 刘嬷嬷会意一颔首,冲两个身材高大的宫婢一抬手,那两人立刻冲上去,将苏织儿一下压倒在地, 力气之大顿时令她不得动弹。
端着杏仁露的宫婢上前,蹲下身试图将这碗杏仁露往苏织儿嘴里灌。
奈何苏织儿将嘴闭得死死的,竟是一点也灌不进去,太皇太后见状怒道:“这样灌有何用, 将她的嘴掰开!”
那宫婢闻言迟疑了一下,但还是一咬牙,听命伸手去掐苏织儿的两颊,然手还未落下,却见两个压着苏织儿的宫婢被重重踢踹出去, 她怔愣间,手中的碗亦被“砰”地打翻在地。
苏织儿只觉自己被一条遒劲有力的手臂一下拽了起来, 抬眸便撞进那双漆黑深邃却满是惊慌的眼眸里。
她鼻尖一酸,就知道他定会赶来救她。
萧煜将苏织儿上上下下检查了个遍,视线瞥向那撒了一地的杏仁露,脑中盘旋的都是在沥宁时苏织儿吃了杏仁酥险些丧命的场景,一时连嗓音都在颤,“你喝了吗?你喝了吗?召太医,赶紧召太医……”
苏织儿眼见他因着激动整个人抖得厉害,双眸骤然染上一层猩红,周身也开始散发浓重的杀意,便知他定是因太过恐惧失去她而失控毒发了。
她知道他毒发会是什么样子,这里有这么多人,再这样下去,她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做出什么。
她一把抱住萧煜,不住安慰着,“陛下,你别这样,你冷静一些,我没喝,我没有喝,真的没有……”
听得此言,萧煜面色方才逐渐缓下来,颤意停歇,不再是刚刚那副疯癫摄人的模样,可他似乎还心有余悸,一把将苏织儿搂进怀里,紧紧地抱着,仿佛一松手她便会消失不见。
“陛下!”太皇太后黑沉着脸,由刘嬷嬷扶着站起来,对着萧煜厉声斥责道,“你到底要护着这个祸害到何时!只有除了她,才能给京城百姓一个交代,一个女人怎能比得上江山社稷!你莫要被美色冲昏了头!哀家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太皇太后话音方落,许是外殿的吵闹声太大,在内殿午憩的绥儿被吵醒了,他爬坐起来,看向外头的场景,或也感觉到了这压抑沉闷,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扯着嗓子啼哭起来。
萧煜放开苏织儿,柔声道:“你去哄哄绥儿吧,这儿有我。”
苏织儿担忧地看了一眼太皇太后,但也晓得她此时就算在也改变不了什么,便点了点头,将一切交给萧煜,提步往内殿而去。
萧煜转身面向太皇太后,不同于从前对他这位祖母一贯的恭敬顺从,此时他的眸光比天山上万年不化的积雪还要冷。
“皇祖母口口声声说这般做是为了朕好,可您大抵不知道,除了她和绥儿,这世上并没有什么值得朕留恋的东西,而且当初在沥宁,若非苏织儿相救,孙儿早就死了。”
萧煜直视着太皇太后,一字一句道:“皇祖母若想要她的命,便先将孙儿的命夺去吧!”
“你!”
听着萧煜定定地说出这番话,太皇太后气得险些厥过去,她万万没想到萧煜竟会为了一个女人执迷不悟到了这般地步。
“孽障,当真是孽障啊!”她捂着发疼的胸口,失望地看着萧煜,“好,哀家不管了,哀家再也不管了,哀家只怨怪你父皇瞎了眼,最后居然选了你继承皇位,你父皇当年对哀家评价得对,你内心太过软弱,如今竟因为一个女人而选择与天下百姓为敌,好啊,到最后不论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你都自己担着吧!”
说罢,太皇太后怒气冲冲地往外而去。
苏织儿抱着啼哭不止的绥儿,静静看着萧煜为了她彻底与太皇太后决裂的一幕,心下五味杂陈。
见萧煜侧首朝她看来,她朱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但到底什么都说不出来,她不知到底该说什么。
萧煜似是看出她所想,薄唇微扬,冲她淡淡笑了笑,道了句“朕还有事,夜里再来找你”。
话毕,便提步出了云秀宫,但离开前,他或是晓得她应当有许多事情想问,特意留下了小成子。
重新哄好了绥儿,给他擦了把哭得红彤彤的小脸,苏织儿便在小榻上坐下来,让小成子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都说了。
小成子说的倒是和太皇太后所说大差不差,无非就是外头突然兴起流言,说她是这一场疫疾的源头,是病国殃民的妖妃。
再加上她爹苏岷之事,如今流言更是愈演愈烈,萧煜本不想理会,可最终迫于压力还是将苏家众人押入了刑部大牢。
言至此,小成子忙解释,苏家三人虽然入狱,但陛下特意命人关照着,并未受苦。
而她苏织儿,如今在外头眼中,亦是被萧煜“禁足”在云秀宫,虽苏织儿心里清楚,她哪是被禁足啊,他派了禁卫军守在殿外,根本就是想保护她。
苏织儿出身乡野,几乎丝毫不懂那些错综复杂的朝堂之事,可从小成子的只言片语中也能想象到眼下外头是如何的动荡不安,萧煜究竟一人在替她默默抵挡多少席卷而来的风雨。
她眨了眨眼,一时忍不住落下眼泪来,绥儿见得她哭,似也能感受到她的伤心,顿时伸出小手替她擦拭,旋即竟是眉头一拧,作势也要哭。
苏织儿见状抽了抽鼻子,忙背手擦了眼泪,将绥儿搂进怀里,轻拍着他的背,“娘不哭,娘不哭了,绥儿也别哭好不好……”
她轻叹一口气,兀自喃喃道:“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太皇太后来过后,那些宫人们故意隐瞒不说的事,苏织儿也算是晓得了,凝香凝玉这段日子为防苏织儿发觉,都在勉强自己笑,眼下既得她们这主子知道了一切,她们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这一日的云秀宫,气氛始终很沉重,晚膳过后,苏织儿早早哄睡下了绥儿,但自己靠在床头,却是心烦意乱,怎也睡不着。
夜半隐隐听见推门声,便见萧煜幽着步子入了内,见得她还醒着,有些诧异道:“怎的还不睡?”
“我睡不着……”
眼见萧煜在床榻边坐下,苏织儿借着殿内昏黄的烛火,细细描画着他疲惫的眉眼,不禁有些心疼,“陛下,你累吗?”
他背负着家国天下,可如今却不惜与天下百姓的意愿相悖挡在她身前保护着她,她无法与他感同身受,但也知道那定是寻常人无法承受的痛苦煎熬。
萧煜并未答她,只扯了扯唇角,挨着她躺了下来。
苏织儿亦躺睡下来,扯过自己身上的衾被盖在了萧煜身上,两人的脑袋就这般挨在一块儿,耳鬓厮磨,谁也没说话。
苏织儿想起在沥宁时,他俩圆房后便睡在同一条被褥里,沥宁的天冷,他们就这般夜夜紧贴着抱在一起取暖。
那时他们被相互温暖熨帖的不仅仅是身子,还有心。
所谓高处不胜寒,苏织儿想起白日太皇太后说的话,始知皇家人心之冷漠,他们可以为了江山社稷做到断情绝义,甚至于不择手段,她不知他自小在这般残酷的环境中长大,究竟经历了多少阴谋诡计,遭受了多少冷枪暗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