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长时间绥儿都不在自己身边,苏织儿心下对他实在亏欠,他想要什么她自然都是会给的,何况只是一盏灯。
她便和孙氏停在了一个卖灯的铺子前,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花灯问:“绥儿喜欢哪一个?自己挑好不好?”
话音才落,绥儿还真伸出手,作势要去够挂在最顶上的那只兔子形状的花灯。
那兔子花灯挂得高,哪是他那么容易够得着的,苏织儿便帮他伸手去取,可指尖还未触及那盏花灯,一只大掌快一步将那花灯摘了下来。
低沉熟悉的嗓音旋即在苏织儿耳畔乍响。
“想要的是这个吗?”
苏织儿双眸微张,稍侧过身,便见那人一袭天青长衫,手提着兔子花灯,立在他面前,“陛……”
还未等苏织儿缓过神,她怀中的绥儿便已伸出手迫不及待地向那兔子灯扑去,下一刻,竟直接被面前人顺势抱了过去。
孙氏在乍一见着萧煜时,便带着人默默退开了去,好让苏织儿有机会好生与身边人解释,然看着眼前的场景,苏织儿竟有些不知所措,她没有想到他会来得这么突然,“这是……其实……”
正当她语无伦次之时,就见萧煜凝视着怀中正在摆弄花灯的孩子,问道:“他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苏织儿看着他认真打量绥儿的模样,一颗心渐渐平静下来。
急什么,慢慢解释给他听便是。
她稍稍吐出一口气,含笑答:“他叫绥儿,快十个月了,陛……夫君,这是我们……”
然她话还未说完,复又被男人打断,她看见他转头用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看着她,说话的语气是她许久未曾听过的温柔。
“你当初生他的时候,是不是很疼?”
第81章 撞见
“夫君怎么会……”
看着苏织儿眸中的惊诧, 萧煜唇间泛起浅淡的笑,“那日,不是你亲口告诉我的吗?”
苏织儿闻言微怔了一下。
本以为他那日毒发失了神志, 恐没有听见那话, 原来他根本就听见了。
想起近一年前怀绥儿生绥儿时的种种,苏织儿鼻尖酸胀, 顿时忍不住抽泣了两下。
“疼, 可疼死了!”她两腮鼓鼓,眼泪朦胧地瞪着他。
她自不会委屈自己撒谎说什么“不疼”的话, 她生孩子时受的苦楚,她想要一五一十统统告诉他,让他知晓。
“我怀绥儿时反应便大, 吐得厉害,后来生产不止是疼,胎儿太大导致我难产,迟迟生不下来, 险些就死了。”她说着眼睫微颤,簌簌落下眼泪来,“那时,稳婆甚至还问我爹, 是要保大还是保小,我舍不得这个孩子,想让他活下来,本想求我爹保小的,但后来想到你, 想再与你团聚,我才强忍着熬过去了, 可我盼了那么久,盼着与你破镜重圆,谁能想到再见你,你却变得那么无情,装作不认识我,对我那么坏呢……”
苏织儿碎碎地说着,一时说得止不住,这几个月以来心下的苦闷和委屈,和想对他发的牢骚在这一刻尽数宣泄了出来。
末了,她背手抹了抹眼泪,眼见萧煜静静看着她,薄唇微张,想说却似乎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模样,神色认真地看着他道:“别说些对不起的话,我不爱听,夫君只需记着我经历过的这些,往后陪在我和绥儿的身边,千倍万倍地补偿我们便够了……”
萧煜哪里听不出苏织儿这话别有用意。
似是想让他承诺什么。
按理这时候只消他还有一分愧疚便应该颔首道一句“好”,可萧煜眸光晦暗,凝视着面前的女子,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盘旋在嘴边竟是迟迟吐不出来。
他不知道他是不是该轻易给出承诺,就像他不知道他能给予的往后究竟还有多久……
两人静默对望之时,一门心思只顾着玩花灯的绥儿蓦然放开了手中的糖饼,那吃了一半的糖饼“啪嗒”一下落在了萧煜干净的衣面上,顺势滑下。
萧煜眼疾手快地接住了那糖饼,瞥了眼衣衫上被染上的一条长长的深色糖渍,却是浑不在意,只抬手轻柔地擦了擦绥儿脏兮兮的嘴角。
四下灯火阑珊,五彩的花灯照亮了一片夜色,苏织儿默默望着这一幕,不由得朱唇微抿。
看着这两张眉眼相似的面容,苏织儿才发现这父子团聚的场景比她想象的更加安静美好。
正当她怔愣之际,蓦然被人往里拉了拉,这才发觉她险些与身侧拥挤的路人撞上。
男人的大掌牵住她的柔荑,低沉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这里人多,我们去附近的茶楼坐一会儿吧。”
苏织儿点点头,将身子与他贴近了一些,反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看着他边抱着玩着花灯的绥儿,边护着她,往茶楼的方向而去,那股暖融顿若潮水般涌上,充斥着她整颗心。
看着他温润的眉眼,苏织儿总觉得她爱的那个周煜回来了。
这一家三口,平平淡淡的模样,才是她未与他重逢前在脑海中无数次想象的场景。
可……苏织儿也会忍不住想,若他们当初没有离开沥宁,纵然日子过得贫苦些,但是不是就不会经历那些磨难与痛苦,早已拥有了这份平和的美好。
在茶楼坐了近一个时辰,天色愈晚,碧水湖畔的游人也逐渐散去,苏织儿纵然再不舍,也不得不将绥儿交还给孙氏。
孙氏已在茶楼下等着了,萧煜知道有他在,孙氏和苏织儿说话定然不自在,便没有跟着下楼,只深深看了两眼他抱了一夜的绥儿,将孩子交给了苏织儿。
等在楼外马车旁的孙氏接过孩子,压低声儿,颇有些疑惑地问道:“织儿,陛下既得已与绥儿相认,那他打算何时接绥儿进宫?”
这事儿苏织儿自是比孙氏更关心,方才在雅间时便问过了,“陛下说了,突然带回宫就怕引起轩然大波,让外头流言四起,不若寻一个好的时机再将此事昭告天下,将绥儿光明正大地接进宫去。”
“也好。”孙氏点了点头,旋即道,“倒是便宜我了,还能跟绥儿再好生相处一段日子。”
说这话时,孙氏虽是笑着的,但苏织儿亦看出了她笑意中掺杂的苦涩,她是真的舍不得绥儿。
她顿觉有些对不住孙氏,但也没有办法,她不可能把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给旁人,等过段日子将绥儿接进宫后,不若同她祖母商量商量,要不就真让孙氏和她叔父收养一个孩子,全了她的遗憾吧。
虽已将绥儿交给了孙氏,但苏织儿仍是恋恋不舍,不愿意走,还站在原地,牵着绥儿的小手,温声细语地同他说话。
却未察觉不远处,站着一位水蓝衫子的姑娘,正被身侧人提醒着往这厢看。
这蓝衫姑娘不是旁人,正是先前在定远侯府的春日宴上与苏织儿对弈落败的那位崔家姑娘崔竹然。
她对苏织儿本就不甚喜欢,再加上后来,宋茗箬和许岸之出了那事后,她更是对苏织儿恨之入骨。
她一向与宋茗箬交好,虽宋茗箬一再与她强调,赏荷宴那事与苏织儿无关,可崔竹然仍是无法不将那事与苏织儿联系在一起。
若不是因为她,她宋姐姐兴许就能当上皇后,也不会被迫与世子成亲。
此时在此处见着苏织儿,崔竹然看都不想多看她一眼,转身欲走,却被身侧人拉住了,说不能失了礼数,得上前施礼才是。
她闻言只得不情不愿上前,然走近几步,隐隐听见苏织儿对着苏家二夫人怀中的孩子说的话,顿时如遭雷击,陡然止住脚步。
她听见她柔声道:“娘走了,绥儿一定要乖乖听叔婆的话……”
*
送走孙氏后,苏织儿也与萧煜坐着马车回了宫,或是这段日子惦念的事终于得以解决,才一上车,稍松下一颗心的苏织儿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马车颠簸,她睡得并没有很沉,但隐约间似乎感受到自己躺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耳畔幽幽响起那低沉熟悉的嗓音。
“织儿,对不起……”
她知道,他是在同她道歉,可她不知道,他是为什么道歉,是这段日子以来误会她伤害她,还是没能及时发现她给他生了一个孩子,抑或是无法给她和绥儿一个关于未来的确切的承诺。
可就像她适才在灯会上说的,她不想要他的道歉,而是他切切实实的,长久的陪伴。
苏织儿再醒来时,人已躺睡在云秀宫内殿的床榻上,听凝香说,是萧煜将她抱下马车,一路抱回来的。
想起在马车上听到的他说的话,苏织儿眼睫微垂,神色有些黯淡。
关于那日他发病的事,他们二人像是心有灵犀般均是绝口不提。
可不同的是,他是不愿提,而她是不敢问。
自己的身体状况,从来是自己最清楚,她不希望他跟她撒谎,却也不愿从他口中得知不如意的消息。
毕竟,他和绥儿才相认,那些一家团聚的温馨日子才开始而已。
苏织儿一言不发在床边坐了许久,少顷,不得不苦笑着摇了摇头。
她不能这么消极悲观,毕竟连赵睦都说,他能苦熬到现在已是奇迹,说不定他能成为那个例外,彻底痊愈也不一定。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似乎想将心头的怨闷一道排解出去,偶一抬眸,却见凝香凝玉站在她面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想问什么便问吧。”苏织儿无奈地笑了笑。
凝香闻言与凝玉对视了一眼,方才大着胆子道:“娘娘,小公子和陛下……”
她们二人昨日跟着苏织儿一道出去,看见陛下过来,可是吓得不轻,生怕陛下发现她家娘娘曾嫁过人生过孩子的事,毕竟这可是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
后来被孙氏带走,两人还提心吊胆,悄声问孙氏不会出事吧,孙氏却全然不担心,只道了一句“能出什么事,他自己的孩子,还怕他对孩子怎么样吗”。
听得这话,凝香凝玉都惊得舌桥不下,之后再听孙氏和苏织儿商量将小公子接进宫的事,两人更是一头雾水,直到现在都还懵着呢。
实在想不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凝香凝玉跟了苏织儿也快有两年了,纵然知道绥儿之事,也始终闭牢了嘴没有说出去,苏织儿自是很信她们的,不然昨日也不会带着她们出去。
如今就算告诉她们此事也无妨,便笑着将她与萧煜的过往简单陈述了一遍。
凝香凝玉听罢惊得瞪大了眼,还是凝玉反应更快些,“所以,陛下便是……便是娘娘口中的姑爷?小公子真是陛下亲生的?”
苏织儿点了点头。
凝玉眼眶一下便红了,竟是喜极而泣,抽噎着道她为苏织儿高兴,这几个月轮着她守夜,好几回她都听见她家娘娘哭着在梦里喊小公子的名字。
这下好了,待小公子名正言顺地进了宫,她家娘娘便不必再受这母子分离的思念之苦了。
见凝玉为自己哭,苏织儿心下感动,掏出袖中的丝帕替她擦拭眼泪,顺道嘱咐她们暂且别将此事往外说,以免多生事端。
两人连连点头应声。
其后几日,不断有赏赐流水似的送进云秀宫来,苏织儿瞧了,都是些上好的贡缎,还有些孩子玩意儿。
尚被蒙在鼓里的胡姑姑瞧着这些个小玩具,不由得喜从中来,说陛下这是催着娘娘赶紧生个小皇子呢。
苏织儿和凝香凝玉闻言却是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她知道,萧煜这是在为绥儿进宫做准备。
他先头说很快便会找时机宣告此事,苏织儿也没问,这个很快究竟是多快,时机又是哪个时机。
不过不消再问,没过两日,她就明白了。
因着太皇太后要在七夕那日在御花园举办乞巧宫宴。
第82章 宣告
关于这乞巧宫宴之事, 苏织儿早有耳闻,听说今年的乞巧宫宴太皇太后一早便开始准备了,还请了京中不少适龄的贵女, 为的就是不久后的选秀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