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高祉安快步回了御书房复命,行至殿内,将苏织儿要他回的话完完整整禀了一遍,沉默片刻,又道:“不过,娘娘还有句话让奴才转达陛下。”
萧煜闻言持笔的手微滞,用浑不在意的语气问:“什么?”
“娘娘说……”高祉安顿了顿,“娘娘说若陛下下次再罚她,就罚她吃莲花酥好了,上回赏荷宴上,娘娘吃过一回,实在是……太难吃了……”
萧煜骤然抬眸看来,似有些无言。
少顷,高祉安就听坐在楠木桌案后的萧煜开口道:“她既然这么喜欢受罚,一会儿你去御膳房寻那日做莲花酥的御厨,今晚就给她做两盘子送去,罚她个够。”
“是。”高祉安应声,退至殿门口转身的一刻不由得无奈地扯了扯唇角。
不得不说,这云妃娘娘当真是厉害,竟也学着陛下正话反说,不过这陛下也是,分明对云妃娘娘偏宠得厉害,还愣要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劲儿地骗自己。
也不知他自己心底信不信。
高祉安离开后不久,小成子疾步入内,禀宋颐宋大人来了。
萧煜闻言面色沉肃了几分,命小成子将人带进来。
没一会儿,一个身影被领入御书房,恭敬地在御前施礼,萧煜抬了抬手,直截了当地问道:“行宫刺杀一事,宋大人可查到了些许眉目?”
虽宋颐如今贵为首辅,但毕竟曾任刑部尚书多年,极通审理调查,且作为萧煜的心腹重臣,被隐瞒下的行宫刺杀一案他并不放心交给旁人,只能交托给宋颐。
宋颐面露难色,但还是拱手道:“回禀陛下,是臣无用,刺杀一事尚无太大的进展。”
萧煜闻言并未发怒,只淡淡道:“那便将眼下查到的,悉数告诉朕吧。”
“是。”宋颐思索片刻道,“恰如陛下先前所料,恐是有露华宫宫人与那些刺客里应外合,不过微臣依陛下吩咐查到那可疑之人时,那内侍却是已蹊跷而亡,且就死在行宫附近,当是为人所杀。”
“依与那内侍同屋的另一人说,他好似是夜间自己偷偷出去的,而后便再未回来,陛下出事后,行宫附近的戒备森严了许多,敢在行宫附近堂而皇之地杀人,微臣猜测……那背后主使很有可能……”
言至此,宋颐止了声,只看向萧煜。
他虽未明说,可萧煜眸光却顿时凌厉了几分,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背后主使很有可能是住在行宫之人,是随他一道去行宫避暑的人之一。
“当然,这仅仅只是微臣的猜测。”宋颐紧接着道,“也有可能是行宫附近残留的刺客,为防暴露自己,急着赶尽杀绝也无不可能。”
他说的这种可能相对于前者来说,可能性极小,毕竟若真有残党,他们不可能冒这么大的风险将那内侍约出去。
“除此之外,可还有旁的线索?”萧煜问道。
“有。”宋颐的神色不由得凝重了几分,“微臣检查了那些刺杀所用的弓箭,发现与大澂所用的弓箭有所不同,故而微臣还特意去寻了毅国公,毕竟毅国公在外流落了那么多年,想来知晓的定然多些,结果毅国公告诉微臣,这弓箭只怕来源于溧国,且是溧国将士惯用的兵器……”
听得此言,萧煜剑眉一蹙,确实没想到这次刺杀竟还能牵扯到溧国。
“不过,臣无能,查至此,便断了线索……”
宋颐思忖片刻,不知想到什么,迟疑着问道:“陛下,此次刺杀,有没有可能……是几位王爷暗中所为?”
萧煜登基后,给皇宫中剩下的所有皇子赐了封地后,统统赶出了京城。
前太子,还有七皇子和九皇子前一段时日均是有些蠢蠢欲动的迹象,皇位诱惑下,他们不一定做不出通敌叛国之事。
“不是他们。”萧煜答,“老七和老九那厢朕日夜派人监视着,近日并无异样,且岐王更不是不可能……”
言至此,他蓦然垂下眼眸,薄唇紧抿,面色沉重了几分,不禁想起前几日暗卫传来的密信,上头赫然写着。
“汤药无用岐王已疯”
第77章 祈福
萧煜沉默片刻, 复又道:“岐王那厢不足为惧,他已没有心力来对付朕了。”
他似是想起什么,看向宋颐, “朕记得, 毅国公回京后,一直在私下调查当年弩争一战与溧国私通的背后主谋, 既得此事也与溧国有关, 你可考虑与毅国公联手,看从此处入手能否有所突破。”
宋颐闻得此言, 像是被点悟般,露出恍然的神情,旋即拱手道了声“是”, 在萧煜的抬手示意中躬身而退。
宋颐离开后不久,殿外的高祉安从宫人手中接过托盘,轻手轻脚地入了内,停在楠木桌案前, 恭敬道:“殿下,药已煎好了。”
萧煜停了笔,自两侧成摞的奏折中抬头看来,然只淡淡瞥了眼那尚且泛着热气儿的汤药, 吩咐道:“端下去吧,告诉赵睦,再换药方。”
高祉安闻言微怔了一下,蹙眉看了萧煜一眼,捏着托盘的手紧了紧, 略显忧虑,少顷, 低低道了声“是”,端着汤药提步出了御书房。
也不知是不是因着那日淑太妃伤人一事,两日后,胡姑姑告诉苏织儿,她听旁的宫人说,淑太妃已经被送出了皇宫,送到一处偏僻的行宫去了。
听得此事,苏织儿缝着香囊的手微滞了一下,抿唇没有说话。
她晓得,淑太妃被送走大抵是因着她。
不过,此事也证明那人看似冷血无情,对淑太妃恨之入骨,但实则到底还是顾念着淑太妃当年的养育之恩,并未赶尽杀绝,他若真要报仇,能用的手段可以比之狠厉千倍万倍,而不是将淑太妃丢在那儿,还派宫人照顾她。
苏织儿知道他努力想让自己变得冷心冷性,铁石心肠,可他到底不是那样的人,也许在他那心口仍然留着一块柔软的地方。
思至此,她忍不住低叹了一口气,继续缝制着手中的香囊。
自京郊行宫回到皇宫后不久,太皇太后特地派了太医去福安宫给宁妃探脉,结果自然是大失所望,后宫无人诞下皇嗣一事愈发成了令太皇太后日夜难寐的心结。
可若说是这些妃嫔怀不上倒还好些,令太皇太后头疼的是,自行宫回来之后,除了苏织儿这厢,萧煜再未踏足哪个妃嫔的寝宫。
但要说是因着苏织儿独占了恩宠,这事也实在站不住脚,毕竟萧煜并未留宿,也不过在云秀宫坐了没一会儿,赏赐了些吃食而已。
故而纵然太皇太后蕴着满腔的闷火,也根本无处发泄。
三日后,太皇太后也不知怎的,突然起了心思,要带着宫中几个妃嫔去隆恩寺上香祈福。
旨意来得急,出发前一晚,苏织儿才得到消息,匆匆准备了一番,翌日一早着了身素净的衣裳,天未亮便乘着马车出了皇宫往京郊而去。
因着起得早,苏织儿昏昏欲睡,还在车上小憩了一会儿,再醒来时,马车已停在了隆恩寺山脚下。
隆恩寺建在半山腰上,只能通过山阶一步步而上,虽说山势并不陡,但太皇太后年岁大了,自是难以自己爬上去,便坐在了小轿之上,由宫人抬着上去。
与她一同坐轿的还有老定远侯夫人,老定远侯夫人与太皇太后年岁相仿,听闻两人在闺中时便是密友,再加上老定远侯当年随高祖皇帝一道征战沙场,开疆辟土,安定天下,故而太皇太后和老定远侯的情谊一直甚好。
隆恩寺是皇家御寺,萧煜未登基前,太皇太后为图清净,便在此处住了好几年,故而对这里已是再熟悉不过。
此番前来,正是听老定远侯夫人说起,一位游方的得道高僧近日经过京城,正借住在隆恩寺中,太皇太后才起了心思,想去问问高僧关于令她郁结于心的皇嗣一事。
老定远侯夫人坐轿那是太皇太后特允,但剩下的嫔妃自是没有这样的待遇了,被太皇太后一句“徒步而上,更是诚心”弄得不得不一步步往前爬。
可那些妃嫔都是在闺中长大的娇娘子,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再加上六月的天气还热,故而紧跟在太皇太后后头,一口气爬到山门处,可将她们累得不轻,气喘吁吁,大汗淋漓,颇显狼狈。
苏织儿虽也有些累,但到底从小干苦累活习惯了,终究比她们好些,入了山门,便有早得了消息的小沙弥上前,为众人端来茶水,清香凉爽的茶水入口,疲累顿时消解了不少。
太皇太后问起圆恩大师的去向,小沙弥答大师正在房中打坐修禅,恐是需得小半日,便先领着太皇太后和众嫔妃去了大殿上香祈福。
轮到苏织儿时,她接过香拜了拜插在香炉中,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眼祈福,心里的愿望却很简单。
一则是希望祖母和爹身体康健,苏家全家平平安安。
二则期盼绥儿如他的名字一般一生顺遂,幸福快乐。
而这第三,则是为了那人,希望他能真的放下过往,解开心结,也希望她能让他变回从前那般温柔的模样。
上香祈愿罢,小沙弥便领着众人赴后院用饭,这隆恩寺的素斋倒是出了名的,寺中的厨子也了解太皇太后的口味,上的都是太皇太后喜欢的菜。
正餐用罢,寺中僧人还上了一碗甜汤,苏织儿用汤匙缓缓搅着,看着里头不认识的食材,却是有些不大敢喝,只转头悄声问胡姑姑,“这是什么呀?”
胡姑姑看了一眼答:“回娘娘,这是杏仁银耳汤。”
听得“杏仁”二字,苏织儿蓦然想起那桩可怕的往事,如触着烫手山芋般忙放下手中的汤匙。
胡姑姑见状疑惑不已,正欲询问,那厢太皇太后偶一抬眸看来,见只苏织儿一人未吃,蹙眉道:“云妃怎的不吃啊,是不喜欢这道甜汤?”
苏织儿也不好说不喜欢,毕竟看太皇太后的样子,似是很喜欢这道汤,想了想,只得如实答:“回太皇太后,不是臣妾不喜欢,臣妾闻着这甜香也很是想吃,可臣妾吃不得,从前在沥宁时,嘴馋吃了好几块杏仁酥,险些没了命,方知这杏仁与臣妾无缘。”
听得此言,太皇太后未多说什么,她也看出苏织儿并非撒谎,只淡淡道了句“那倒是可惜了”,旋即继续埋头喝着手中的杏仁银耳汤。
饭毕,坐着消了会儿食,小沙弥才来禀,说圆恩大师已在大殿等太皇太后了。
太皇太后闻言一喜,忙带着众人赶回大殿。
大殿中,站着一个身批袈裟,慈眉善目的老僧,他冲太皇太后浅浅一笑,施了个礼。
当就是太皇太后此番特意来见的圆恩大师。
“老衲习惯晨起在房中修禅,让太皇太后久等了,还望太皇太后恕罪。”
“大师这是说的什么话,您是在修佛缘,就算让哀家等再久,也是应该的。”太皇太后顿了顿,道出来意,“大师,哀家听闻您善解人愁,哀家有一桩心事,想请您帮着开解开解。”
圆恩大师闻言,露出莫测高深的表情,“太皇太后所愁之事,老衲大抵能猜到几分,世间万物之所以能生生不息,便在于传续二字,依老衲之见,太皇太后所愁不算大事,必有解决之法。”
听得这话,太皇太后微怔了一下,不由得大喜过望,她并未言明,可这圆恩大师却已一语道破了她的烦忧所在,确是得道高僧无疑。
“那大师,何为解决之法?”太皇太后急急问道。
圆恩大师笑而不语,视线只有意无意地在太皇太后身后的妃嫔中扫过一遍。
与那圆恩大师对视的一刻,苏织儿总觉得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下,神色意味深长,片刻后,方才收回了视线。
“天机不可随意外泄。”圆恩大师复又看向太皇太后,“还请太皇太后跟着老衲去侧殿,老衲自会一一为太皇太后解答。”
“好,那便麻烦大师了。”太皇太后颔首,命刘嬷嬷等人侯在外头,自己则随圆恩大师入了侧殿。
太皇太后和圆恩大师谈话想来需得好一会儿,等在外面的嫔妃百无聊赖,也不知谁带的头,竟围在一起摇那搁在供桌上的签桶,解签散闷,苏织儿没有兴趣,踏出了大殿外,抬首望着远处群山若有所思。
也不知何时,一人蓦然在她身侧站定,苏织儿侧首望去,看清那人,下意识福了福身。
老定远侯夫人忙惶恐地将苏织儿扶起来,“娘娘是陛下的妃嫔,怎能对臣妇施礼。”
苏织儿笑了笑,“定远侯德高望重,是肱骨之臣,深受陛下信任,我就算给夫人您行礼,也没什么。”
老定远侯夫人亦是一笑,旋即像是想起什么一般转而道:“娘娘的叔父叔母近日收养了一个孩子的事儿,娘娘可知道?”
苏织儿怔忪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那个孩子当是绥儿。
她掩在袖中的手紧张地搓了搓,佯作淡然道:“我自是知道,先前去行宫时,祖母和叔母便将这事儿告诉我了,说与这孩子有眼缘,想收养他,叔母这么多年一直无所出,叔父也不愿纳妾,如今有个孩子倒也是件好事,这日子总归是能有趣些。”
“二夫人也是这般说的。”老侯夫人扬了扬唇角,“如今臣妾那儿媳与二夫人走得近,前阵子还与我说呢,说二夫人宝贝那孩子宝贝得紧,且不止是二夫人,毅国公府上下都很喜欢那个孩子,尤其是苏老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生的呢。”
虽是知道这话不过玩笑,可苏织儿的笑意仍是僵了僵,好一会儿,才神色自若道:“毅国公府没有孩子,我回苏家后,也不曾在祖母膝下侍奉太久,如今祖母尝到了天伦之乐,对那孩子宠些也在情理之中。”
“娘娘说的是。”老侯夫人颔首,像是很认同这话,她默了默,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对了,听臣妾那儿媳说,这几日二夫人似乎也会带着那孩子来隆恩寺祈福……”
她话未说完,就听“吱呀”一声门扇开阖声响,太皇太后自侧殿而出。
众人忙围拢上去,只见守在门口的刘嬷嬷搀扶住面色有些难看的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抬眸在众人间扫了一眼,落在苏织儿身上时,蹙了蹙眉,眼神颇有些耐人寻味。
但很快,她便折身同身后的圆恩大师颔首道了谢,提步往殿外而去。
苏织儿自然发现了太皇太后看她时古怪的眼神,虽是不明所以,但她并未深思,只默默跟在了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