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昨晚,不会整夜都在露华宫吧?”她试探着问道。
苏织儿朱唇微抿,这事儿也不好撒谎隐瞒,便颔首道了声“是”。
宁妃面色微微一变,但眼眸转了转,又扬笑道:“姐姐照顾了陛下一夜,想来也累了,快些回去休息吧,今日陛下这厢有妹妹便够了,毕竟侍疾这事儿,不能全让姐姐一人扛着不是,自得让宫中姐妹们轮流着来,才显得公平,不然此事若让太皇太后知晓,怕是要责备妹妹们了。”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可苏织儿又不是傻子,哪里听不出宁妃就是不想让她一人照顾萧煜,甚至还特意搬出了太皇太后压她。
苏织儿秀眉微蹙,不过宁妃的话说得也不错,虽她想时时照顾萧煜,可他毕竟不止她一个嫔妃,若露华宫内日日只她一人,难免有多嘴多舌的传出些闲言碎语。
这般想着,苏织儿无奈地笑道:“那……便辛苦宁妃妹妹了。”
“不辛苦。”宁妃喜笑颜开,“伺候陛下,那都是应该的。”
待苏织儿离开,她下颌微抬,得意地往露华宫而去。
她苏织儿存的什么心思,她还能看不出来吗?不就是想一人独占陛下的恩宠,她怎能让她如愿。
陛下龙体有恙,如今就是最好的机会,眼下不少人误会她有孕,却不知她根本没被陛下临幸过,可她相信,只消在这个时候陪在陛下身边,让陛下心下熨帖,她定能得到陛下的宠幸,顺顺利利怀上皇嗣。
守在门外的小成子见了她,颇有些惊诧,见她一言不发径直往殿内闯,忙提步拦在了她面前,低低提醒道:“宁妃娘娘,陛下在里头休息呢……”
宁妃瞥他一眼,“怎的,云妃能来,本宫便来不得了,本宫已同云妃说好了,这段日子就由本宫和云妃一道侍疾,让开。”
说罢,便提步而入,宁妃到底是主子,小成子这个做奴才的终究不敢拦,只能眼看着她推门而入。
殿内昏暗,或是为了不扰萧煜休息,四下都落了竹帘。
入殿后,宁妃特意放轻了步子,行至隔绝内外殿的珠帘前,蓦然听见床榻上传来些许动静,似是榻上人醒了,她止住步子,旋即就听得一句低沉的“过来”。
宁妃心下一喜,笑意顿时洋溢在脸上,她低低道了声“是”,心下正激动不已之际,那厢或是听见了她的声音,刷地拂开了床帐。
“怎么是你!”
宁妃定睛看去,便见榻上人神色阴沉如冰,眸光凌厉若一把利刃,似要剐了她一样。
她双腿一软,吓得顿时跪倒在地,“陛下!”
殿外的小成子听见声响,忙疾步跑进来,就见萧煜坐在床榻上,举目四眺,似在寻什么人,看了一圈无果,赫然沉声道:“她人呢?就这样把朕丢给旁人!”
这个“她”指的是谁,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小成子正欲回答,便听那位跪在御前的宁妃快一步答:“回……回陛下,云妃姐姐回去了,臣妾和云妃姐姐商量好了,之后便由臣妾和云妃姐姐轮流为陛下侍疾……”
“哦,商量好了?”听得此言,萧煜双眸微眯,唇间露出些许讽笑,“怎的没与朕商量商量!”
他异常冰冷的嗓音吓得宁妃心惊胆颤,顿时埋下脑袋,大气都不敢出。
小成子上前两步,想解释什么,就见萧煜朝他看来,沉着脸吩咐:“小成子,教她过来。”
他一脸愠怒,想了想,又道:“就说……就说她再不来,朕就要痛死过去了……”
第75章 赌气
小成子听得这话, 不由得目瞪口呆,虽看出了萧煜的怒火中烧,可这话听着怎么莫名有种无理取闹的意味。
但他也不敢多做停留, 恭敬地道了声“是”, 忙快步退出露华宫,往苏织儿的寝殿跑去, 着急忙慌地找那位云妃娘娘救火。
苏织儿方才换下一身脏衣裳, 吃了两口茶,就见小成子气喘吁吁, 匆匆忙忙而来。
他倒是尽职尽责,将萧煜的话原原本本同苏织儿复述了一遍。
苏织儿闻言面色微变,还以为萧煜有哪里不好, 顿时惊慌失措地往露华宫赶去。
可及至露华宫,看着宫人们屏气噤声,一副人人自危的样子,不由得心生疑惑, 再往殿内走,也未听得什么动静,好似并没召太医。
她步子不由得缓了些,少顷, 隔着珠帘,便见那人正坐在床榻上,似是听见声响,抬眸朝她看了过来,但只冷冷瞥了一眼, 便低哼着转过头去。
见他还能好端端地坐着,似乎并无大碍, 苏织儿提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了下去。
她掀帘入内,低声道:“成公公说陛下疼得厉害,陛下可是伤口疼?不过怎的臣妾看起来……不像有事的样子……”
她最后的那句嘟囔萧煜自然听见了,他刷地转头看过来,“朕无事云妃便不来了,云妃忘了朕是因谁而伤的?怎的!不愿伺候朕了,竟还将这活推给旁人!”
看着他面上的愠怒,听着他语气中的埋怨,苏织儿微愣了一下,旋即却是有些忍俊不禁。
她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要急着喊她过来,原是因着此事在同她置气。
还对着她碎碎念了一通,如同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般,这人怎得表现得跟个孩子似的!
苏织儿走近几步,掩唇偷笑了一下,解释道:“臣妾就是回去换衣裳了,没有将陛下丢给宁妃的意思。何况臣妾听着宁妃的话倒也没错,臣妾就算是想,也不能日日霸占着陛下您,指不定外头就会因此传出闲言碎语来,说臣妾不择手段惑君云云……”
听得此言,萧煜眼睫微抬瞥她一眼,“你还怕这些?莫不是给自己寻的借口。”
苏织儿挑了挑眉,“臣妾自然怕,毕竟谁愿意听旁人说自己的不是,何况宁妃将太皇太后都搬出来了,臣妾可唯恐到时回了宫又要受太皇太后责罚……”
听到“太皇太后责罚”这几个字,萧煜像是想起什么,蓦然止了声儿,薄唇紧抿,未再同苏织儿呛声。
就在此时,随着门扇开阖声响,高祉安端着一搁着干净布条和伤药的托盘入内,恭敬道:“陛下,您该换药了。”
不待萧煜出声,苏织儿径直伸手接过,“我来吧,高公公且去休息便是。”
“那便辛苦娘娘了。”高祉安躬身施了一礼,缓步退了出去。
适才他按萧煜的吩咐出去办事去了,回来时就看见小成子愁容满面,说里头正在吹狂风下暴雨呢,随即将他不在时发生的事简略说了一遍。
高祉安原本进来时心下还有些惴惴,但看他家陛下似乎还算平静,不由得松了口气。
倒也是件幸事,这世上总归是有了一个能压得住他家陛下的人了。
露华宫内殿。
苏织儿跪坐在床榻上,伸手抽开了男人里衣的系带,小心翼翼地褪下他左肩的衣衫,解下布条后,再看到他背后被箭捅出的不浅的伤口时,仍不免觉得心口一滞。
她拿出药粉撒在上头,见男人身子一绷,顿时蹙眉担忧地问道:“疼吗?”
萧煜受过太多皮肉伤,这箭伤于他而言确实算不得什么,他本想说不疼,可这个“不”字都快吐出口了,不知想起什么,又教他咽了回去,旋即道:“疼!怎会不疼!都快疼死了……”
听着他这掺着几分不满,多少带了点私人恩怨的语气,苏织儿心下那份担忧反而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忍不住勾了勾唇角,都能跟她发脾气,能有什么大事。
紧接着,她又听他道:“朕是因你而伤,所以之后都得由你来给朕上药。”
他是因她而受伤之事,苏织儿心下本还很感动,但实也架不住他一遍遍重复提醒,唯恐她不记得一样,她无奈地笑了笑,答:“是,臣妾遵旨。”
上完了药,苏织儿自托盘中取了干净的布条小心翼翼地给萧煜缠上。
她跪坐在床榻上,又不由得想起了在沥宁时的往事,那时,她也曾为被狼咬伤的他上过药。
最近,也不知怎的,总莫名想起那些过往来,苏织儿还记得,那时还发生了件尴尬的事,思至此,她不由得将视线下移,落在了男人的腰间,或是觉得有趣,止不住唇角微扬。
可下一刻,感受到头顶炙热的眸光,她抬眼看去,正撞进男人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里,两人就这般静静对视着,谁也没有说话,可苏织儿总觉得他们当是回忆起了同一桩往事,一股微妙的氛围在空气中蔓延开来,苏织儿听到了他略略开始变得粗沉的呼吸,自也听到了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须臾,她躲避般的正欲垂下头去,一只大掌骤然按在了她的后脖颈上,横在腰间的手臂用力,将她死死禁锢在他宽阔的胸膛里。
他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占据了她的唇舌,贪婪地似要攫取她全部的呼吸。
苏织儿瞪大了双眼,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方才闭上眼,一双藕臂缠住男人的脖颈,跟从前一般笨拙地迎合。
听着他愈来愈粗重的呼吸,若一团随时会爆发的火,苏织儿以为他大抵不会止于此,然没一会儿,那人却是骤然将她放了开来,耳畔响起他低哑的嗓音,“走吧,回你的寝殿去。”
她纳罕地睁开眼,看着他剑眉紧蹙,一副隐忍的模样,忍不住低低唤了一声“陛下”。
“快走!”他声音陡然厉了几分,或是发现苏织儿明显愣了一下,复又缓下了语气,“听高祉安说你昨夜一宿没睡,回去好生睡觉,明早再来便是……”
少顷,见苏织儿仍是呆呆地不动,他语气中添了几分不耐,“还不走,不是怕旁人说闲话嘛,而且……朕还想继续休息一会儿,不想有人打搅……”
苏织儿不知他突然这是怎么了,可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也不好再继续留着,只能恭敬地道了声“是”,起身下榻去。
临至殿门前,又有些不放心地回首深深看了他一眼,方才慢着步子踏出了露华宫。
萧煜坐在床榻上,直到确定苏织儿彻底离开,方才提声唤了高祉安。
高祉安快步入殿,便见他家陛下眼眸微微泛起猩红,大掌紧紧攥着手底的衾被,其上青筋崩起,旋即就听他沉哑着嗓音道。
“召赵睦来!快!”
复又在京郊行宫待了五日,萧煜便携众人回了京,或是身体底子佳,他伤势好得很快,及至回宫时举止随意自然,已然看不出受伤的痕迹。
回了云秀宫后,苏织儿便不常见着萧煜,也不知是不是因着去行宫时积累的政事太多,好长一段时日他都夜宿在御书房,完全不踏足后宫。
苏织儿命宫人去送过两回滋补的汤食,也未得到回应,或是见不着,就越发惦记起他来。
这日闲来无事,便问起胡姑姑关于萧煜的事,胡姑姑在宫中待了那么多年,想来定有所了解。
胡姑姑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反问道:“娘娘想知道什么?”
胡姑姑这么一问,苏织儿才发现她对萧煜真的知之甚少,只晓得他幼年母妃早逝,后来受了太子陷害蒙冤流放,再后来回京的这些经历。
实在粗略地很。
她思忖片刻,看向胡姑姑,“陛下的母妃早逝,那后来他是养在了谁在膝下?”
方才三四岁的孩子,应当不可能无人照看。
此事胡姑姑自然知道,“是当时的淑妃娘娘,陛下还在栖梧宫住了好几年呢,整个皇宫都知道,陛下将淑妃视若亲母,对淑妃所出的十一殿下也是如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般看待。”
苏织儿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事儿,“那淑妃娘娘和十一殿下如今在哪儿?”
听得这话,胡姑姑面色微变,旋即凑近苏织儿,切切嘱咐道:“娘娘,这话你在奴婢面前问问也就罢了,切莫去外人面前提起,十一殿下在陛下登基不久前,就因着意图谋反,刺杀先皇未遂被囚禁在了大理寺狱,后来,陛下登基后,十一殿下不知怎的就在狱中暴毙了,再后来,淑妃娘娘,不,如今应当是淑太妃便彻底疯了……”
苏织儿不由得惊了惊,“那……淑太妃还在宫中吗?”
“确实还在宫中。”胡姑姑答,“因着疯疾,她被陛下关在了一个偏远的殿里,听那里伺候的宫人说,淑太妃神志不清,整日嚷嚷着要寻十一殿下,还总说些……大逆不道的话……”
苏织儿闻言微垂下眼眸,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翌日用过午食,苏织儿嫌云秀宫内太热,带着凝香凝玉去御花园乘凉,坐了大抵一个时辰,回去时她赫然想起什么,步子一转往西面而去。
凝香凝玉也看出这并非是回云秀宫的方向,疑惑地对看了一眼,可也不敢随便问询,只能默默跟在主子后头。
往西侧走了一阵,入目的宫殿越发荒僻无人,凝香耐不住好奇,启唇正欲询问,便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
抬首看去,只见一妇人发髻凌乱,疯疯癫癫地往这厢跑来,身后还紧追着几个宫人。
苏织儿见状滞了步子,眼看着那妇人一把抓住她,急切地问道:“你有看见我的烁儿吗?他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这么久了都不回来……”
后头的宫人疾步追上来,忙将妇人扯开,同苏织儿告罪道:“是奴婢们没看好淑太妃,冒犯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见得妇人这番模样,苏织儿隐隐猜到了些,没想到竟被她猜对了,这人真的是淑太妃。
听得宫人的话,淑太妃眯起眼,疑惑地盯着她道:“娘娘?你是哪位娘娘?我怎不曾见过你……”
“见过淑太妃。”苏织儿冲她福了福身,“臣妾是云妃,方才进宫不久,故而太妃不曾见过臣妾。”
“太妃?奇怪?我怎的成了太妃呢!”淑太妃拧了拧眉,一副怎也想不通的样子,好半天,又着急忙慌地问,“眼下是谁在当皇帝……是太子吗?不是我的烁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