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越野车内有人开枪,子弹贯穿了窗玻璃,打中了后车厢我们刚刚装满的油桶,计程车就那样连人带车烧起来了!司机中弹了动弹不得,只是惊惶地喊:「救命!起火了!」
接着「轰」一声,整台车都爆炸了,司机惨叫一声后就没了声音。我怔怔看着眼前的火球,几秒鐘前我们还在车上聊天,甚至因听闻了李胖的事而感动,转眼间生命就成虚幻泡影,一切都是因为和我扯上关係。
越野车内,小灰被推着走下车,做出投降手势,后方有一把枪指着他后脑勺——是暴哥。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暴哥?」
他边灌酒边笑:「小老弟,过得好吗?」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甚至有些耳鸣。不舒服,感觉有数条虫爬过毛细孔,或许是身体细胞会记得过往疼痛,恐惧与恶梦叠加,诞生出心魔。
我装出一个笑容:「暴哥,有事好说。先把枪收起来,不关他的事。」
「怎么不关他的事?」暴哥用枪口抓痒:「一个是破坏歌剧院、上传影片揭露仙境存在的人,一个是妄想逃离仙境掌心的老鼠,也不想想仙境供他吃几年的饭了,恩将仇报,怎么不关他的事?嗯?」
笑容僵在原地。
内心有什么正在剥落。
耳边突然响起秦儿的提醒:「所有你能想到的人,都可能是来抓你的鬼!」
「⋯⋯你是仙境的人?」
「嗯哼。」
操你妈的。
无数记忆碎片被唤起,隻字片语、细微神情⋯⋯
我悲愤地喊:「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仙境的存在,也知道小灰会被卖到那边!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杀了、杀了那么多人⋯⋯猴子、刀面、才得到了一丝线索!还让那群兄弟牺牲⋯⋯我他妈的花了八年时间找回他!」
「很有趣啊。」暴哥酗酒,疯狂地笑:「看一个人慢慢堕入地狱成为魔鬼,多有趣啊!」
背景是熊熊大火,有了那几桶汽油助燃,车子被烧成废铁,迎面皆是焚风。暴哥彷彿从业火走出的恶魔。
原来如此,有些人生来就是流着恶魔的血。
我摸了外套口袋,没有枪,枪刚刚都留在车上了,我根本手无寸铁。风沙不停肆虐,不知道是沙子吹进眼睛让我想流泪,还是此刻实在太绝望——
我往前走几步,跪在荒芜的公路上:「放过我们。」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们都是听命的狗,上头说杀谁,我们就得杀谁。」他笑得狂妄:「还有你破坏仙境的举动真精彩,带着平常吃喝玩乐的兄弟们去送死耶,够疯,我当年真没看走眼!还好你没有让我知道你那天的行动,如果我知道了,你是绝对不可能成功救出你可爱的邻居弟弟!哈哈哈!这点算你聪明!」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世界如此残忍又疯狂?
只是想两人一起生活,度过平凡的每一天,只是这么微小的愿望,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们?
视线越过火焰,落在了远方连绵成片的秃山,热风挟带的沙石不断划过脸颊。
「求求你,暴哥,我求你。」
如果张三看到此刻的我肯定会抓狂吧,他会说我怎么能拋下自尊,跪在暴哥面前?无所谓,面子或名誉我都无所谓。
「哇,还真是什么都做了!真难看!」他大笑。
地上有两个中弹的人,早已断气。应该是和暴哥一起来的,还有我留在车里的枪也扔在地上,六发子弹匣空了,应该是小灰开枪的,他很努力地反抗了。
小灰看着我,眼里都是惊惧,刚刚一定吓死了吧?没事了,哥来了,哥回来了。
要我跪多久多行、舔他鞋子也行,我什么都可以做,我可以拋弃自尊。
「我教过你吧,做这行的,不要被人发现你的软肋。」他将手搭在小灰的肩膀上:「现在被我发现了,怎么办呢?」
「暴哥,我求你!放我一马,再给我一次机会⋯⋯」
「机会?可以啊。」他笑着将另一把枪放进小灰手里:「我给刚刚杀了我二个伙伴的小可爱一个机会。你很厉害啊,有潜力!」
「怎么样,这画面是不是很熟悉?」暴哥手中的枪口抵着小灰的太阳穴:「苏千里,这次换你来当猴子的角色啦!」
记忆彷彿被强制召回码头边的货柜,月夜,我一辈子的噩梦,对暴哥而言,却彷彿只是场娱乐游戏。
「杀了你心爱的哥哥,我就放你一马怎么样?但是如果你捨不得开枪,就换我开枪囉!」
暴哥手中的枪子弹上膛。他虽然很疯狂,但是是会守信用的人,像之前放过我那次一样。
灰,你一定要好好躲起来,答应哥,好好照顾自己。此后这幅画面肯定会成为你毕生的恶梦吧,真是太对不起你了。早知这是我们的终点,刚刚应该再多看你几眼。我还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小灰,看我。」我温柔地唤他名字,微笑:「开枪。」
暴哥齜牙咧嘴地笑,倒数:三。
小灰颤巍巍地举起枪,眼角都红了。
没事的、没事的,别哭。
二。
「哥,小时候你说过如果我不乖、不听话,就要把我丢掉。」他哑着声开口。
剎那间,我意识到他想做什么——
「我不乖了,现在你丢掉我吧。」
我大喊:「小灰,不要!」
一。
砰!
砰!
两道枪声同时响起,一枪打在暴哥肚子上,一枪打在小灰的耳廓。
本来是瞄准小灰太阳穴的,但因为他驀然转头,失了准头。暴哥疯狂地喊着,继续开枪,好像打在小灰身上、也打在我身上,我不清楚——我直接衝向他、踹掉他手上的枪,把他拖进后方的火海里,他一爬出来,我就踹回去,捡起脚边滚落的酒瓶,把酒全淋在他身上,烈火劈哩啪拉地烧,我不让他逃离火海,一直踹一直踹,直到他再也无法哀嚎、再也动不了为止。
我颤抖着走向小灰。
他坐在公路上,背靠着我们的越野车,白色的t恤上都是血。耳廓、肩膀、腿各中一枪,血不断渗出来,像在纯白雪地上盛开的彼岸花。他抬头看着我:「哥哥。」
我将他抱上车:「没事了,没事了⋯⋯」
我在火烧车附近找,疯狂地找,终于找到受爆炸风流飞出来的小油桶,洒了一些出来,我迅速地加完油,不知道这一点点油能撑多久,我死死踩着油门飆车。医生、得找个医生才行!
「小灰,你刚刚真的好厉害,你杀了那两个坏人吗?对了,刚刚那个人是暴哥,是他带我入行的,他真的很坏吧,他明明知道你是被卖到那边,却没告诉过我,我兜了那么大一圈⋯⋯小灰,你有在听吗?回答我一下!」
「哥,千里哥哥。」
「嗯?你说,我听着呢。」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抖。
「我爱你。」
这句话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失去冷静,疯狂地喊:「操!不准睡!你他妈的不准睡!给我起来!给我起来!」
我开到了一座偏远村落,放眼望去都是田地、农作,没有人。只有在田间哭丧着脸的稻草人,乌鸦飞过天边。
车子再也动不了了,油箱数值归零。
我着急地踩着油门:「拜託!拜託再往前开一点!」
我抱着小灰下车,远方有一座木屋,我撕心裂肺地喊:「救命!救命啊!」
走没几下,一阵晕眩,我抱着他摔在了花田里。后知后觉地感到疼痛,我低头看肚子上原来有个枪孔,应该是被暴哥射中的,刚刚太紧张顾不得身上的伤,血液都染红一大片,再也使不上力了。
我伸出那隻沾满血的手,轻轻抚着小灰平静的睡脸。
「小灰、小灰⋯⋯」
他听到我的呼唤,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午后阳光照进他的灰色眼瞳,我描绘着他的眼。
花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闪一闪的。
和煦暖风,风中有淡然花香。
我用仅剩的力气擦去他眼角的泪光。想着,原来这就是我们的终点。
也不赖。
——我们的终点,是一整片金黄璀璨的油菜花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