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盛的夏日祭典自黄昏起热烈展开,一路哄闹到并盛神社安排施放的烟火在夜空炸出灿烂的焰之花。
缀在漆黑夜空的炎之花几乎将星光都给掩盖,转瞬即释之间满目绚烂美景,火光映照在人的眼瞳里彷彿流星下坠其中,在一瞬间于眼中掀起波澜,与久久不息的涟漪。
仰望着比平时璀璨千万倍的夜空,然而某种无以名状的、大概可以定义为惋惜或是遗憾般的情绪,随着烟火一般在泽田少年等人心中炸开,越发清晰起来。
虽然是每年都能看到的烟火,然而,还是感到十分可惜。
如同没有一朵花的绽放能被复製,今夏的夜空即便辽阔广袤,却又小气得只容得下今夏花火;即便未来再有烟花璀璨,终究也不是此时眾人眼底的那些浮光掠影,不过须臾片时,转瞬即逝。
并盛神社、以乌瓦铺就的寺庙屋檐的顶端,某人悄无声息立于眾人之上,披在肩上的深黑色的外套被夏夜晚风吹得彷彿荷塘上的浮萍般顺着水波起伏晃荡,明黄色的小鸟搧动翅膀飞旋在他身旁,简直像是被夏风吹得微扬的小巧风铃似的。
「云雀、云雀。」云豆清脆地叫道,被自家宠物声声唤的云雀却未曾理会,一双眼望着一方天际,一如往常地令人猜不透心绪。
云豆歪了歪脑袋,聪明的小脑瓜子彷彿正在无声地转动,过了好一会突然再次出声:「光流、光流。」
这回云雀倒是有了反应,不过是淡淡的一道眼风扫过,小鸟儿彷彿找到主心骨一般,欢快地继续道:「光流、光流、光流……」
「嘘。」云雀恭弥却示意云豆噤声,视线又转回遥远的夜空,语气淡淡,「那个小动物又不在这里。」
「你在做什么,碧昂琪?」
杀手缓步朝着站在鸟居下方的异国美人走去,见对方手中拿着一部摄影机对着夜空,不由得询问,「是想录下来吗,给深海光流看。」
「嗯,是啊。」手持摄影机录下烟火施放的模样,碧昂琪一面回应着reborn,「毕竟那孩子很期待看烟火。」虽然没办法看到现场的,录下来给她看的话多少也能安慰到她吧。
「有心了。」reborn微微一笑,十分绅士地夸讚,「不过……如果是她的话,最想看的应该不是烟火吧?」
「……也是。」碧昂琪回答,同时缓缓将手中的摄影机放下,唇畔微勾,「那孩子比起难得一见的场景,反而会对某些应该已经看腻的脸更加青睞吧。」
「reborn,原来你和毒蝎子在这里,我刚刚还想你上哪去了呢。」
今年也来共襄盛举的跳马迪诺带着罗马利欧出现在两人身边,同时他也注意到了碧昂琪手中的东西,「摄影机……啊,是为了小光吗?」
「是啊,毕竟深海光流忙得很,抽不出空很正常。」reborn代替碧昂琪回答,话中意有所指,「她是个很认真的人,和某些放着家族事务来偷懒渡假的家族首领可不一样。」
迪诺:「……」
「哈哈,要劳逸结合嘛。」迪诺乾笑两声,扯开话题,「这次小光因为义诊的工作没办法参加夏日祭典,我看阿纲他们都挺失落的呢!」
「是啊,毕竟那孩子一投入工作就容易忘我,何况听说她最近还曾拜託你去蒐集资料。」碧昂琪冷冷地接话,「我还真的担心她像上次那样,又因为从你这傢伙手上拿到了素材,废寝忘食研究。」
迪诺:「……」
这天简直没法聊了。
「我、我这次给小光的资料和舅舅的病无关啊!」迪诺只好赶忙澄清,「小光这次和我要的是一些黑手党人的资料,还有一些业界里的传闻。」
「资料还有传闻?」reborn不由得皱了皱眉,「她要这个做什么?」
「应该是用来扩充资料库的?我听小光説,她为了弥补自己脸盲的毛病,打算製作一个资料库网罗黑手党界名人的资料,汇整后透过威尔帝博士製作的科技眼镜投影在眼前作为提示。」迪诺为某个不在场的医学少女解释,「毕竟就像你刚刚説的,小光总是很认真。」
「不论什么事,只要下定决心就会勇往直前,更重要的是行动力还很惊人。」迪诺不由得露出了怀念的神情,感叹道,「像是我刚认识小光的时候,那时她的眼睛还在修养,蒙着一层纱布,照理来说有许多事是做不了的,却因为不想浪费时间,坚持要向西尔弗舅舅学习医术……」
「然后呢……?」
「……阿纲?你什么时候过来的?」迪诺诧异地看着面前的师弟,方才明明还看到对方和家族成员在前头看烟火……视线微微转弯这才注意到就连其他新彭格列的家族成员都一块凑上来了,「都想知道小光的事吗?」
泽田纲吉闻言连忙制止口中唸唸有词说着「谁想知道那傢伙以前的事啊而且我早就知道了」的狱寺,期待师兄赶紧讲讲他们那位伙伴过去的事蹟。
「因为眼睛上的绷带还不能拆,所以起初西尔弗舅舅选择口述教学,但那对小光而言这样学习进度似乎太慢了。」迪诺说道,「所以小光特别抽空学了盲人用的点字,在舅舅没空时自己摸索阅读医书。」
「光流竟然这么努力……」泽田纲吉低声地说道,想到对方为了成为医生做的种种努力,都不禁为对方感到鼻酸……
「我还没说完。」迪诺幽幽地打断正感动着的泽田纲吉,然后他顿了顿,以十分难以形容的语气接着説,「后来等光流眼睛没问题了,能见光了,照理来说不需要舅舅口述医书也不需要点字……但她认为只单纯看书学习效率还是太差了,所以……」
迪诺深吸了一口气,在周围少年们或惊叹或不可思议或一脸矇逼的表情下,沉重地开口。
「所以小光一般是一边看书,一边听书,另外手里摸着点字再读一本书……一心三用,完美利用时间。」
眾人:「……」
这才是真正的时间管理大师啊。
「竟然是这样吗……」一旁狱寺隼人恍惚的神情中又透出一股恍然大悟,像是多年的困惑终于得到合理解释的样子,「所以西尔弗那时候才説我不够努力……可恶,竟然输给那个傢伙了吗……!」
泽田纲吉:等等狱寺我想那个已经不是努力就能做得到的……
泽田纲吉不禁在心中想到,他们该说句「真不愧是你」吗?怪不得那副眼镜你能稀松平常的使用……比起一心三用同时用三种方法看书,解个码而已完全不是什么难事。
「哦?真是有趣的情报,夏马尔竟然没和我说过……」reborn则感兴趣似地微微瞇起了眼。
儘管reborn自詡为黑手党多才多艺代表选手,曾做过泰拳长老泡泡老师、还当过享誉学术界的数学家包林等等,然而深海光流的才能仍是他生平仅见的既广且深,「能一心三用?那一个人做三份工作应该也没问题吧。」
「你是想让光流变成社畜吗reborn?!绝对不行!」该说不愧是弟子吗,泽田纲吉一听便察觉对方打什么主意,「光流这次因为处理工作上的事情,暑假都不能来好好休息,已经够可怜了,你可不要随便派她去做事增加她的工作量啊,reborn!」
「哼。」杀手却只是不明意味地哼了一声,「当初她来和我谈时可是说了,只要能让她留在家族,绝对会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为彭格列做牛做马……」
「你是什么黑心企业屑老闆?话说就算我们是黑手党但有真的必要这么黑吗?有必要吗?!」
「她可是为你这个首领办事啊,阿纲你有什么好生气呢?」
「不要装成小孩子的语气!还有就是这样我才生气!啊啊不能给光流添麻烦啊,明明义诊还有威尔帝博士那边的事情都已经那么忙了,现在还要她为了我们家族的事操心的话,我……」
「稍微打断一下?」一旁的迪诺露出了有些好奇又带点兴奋的表情,「阿纲,我刚刚没听错吧,你说了『我们是黑手党』还有『我们家族』对吧?」
「咦、啊?」泽田纲吉闻言愣了两秒,反应过来后才露出了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回答,「是啊。因为我……」
「你终于认清现实了?终于知道你是不可能逃出reborn的掌心?」由于太过惊讶,迪诺下意识失声叫道,「但这也太晚了吧!」
回想当初,迪诺刚拿到列恩吐出来的鞭子的时候可就认命了,不只继承家族成为boss还多了跳马这个人送外号,一系列操作毫不拖泥带水,乾脆俐落。
但是师弟你打六道骸都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所以说你这反射弧未免也太长了吧?!
泽田纲吉:「……」
师兄,请别把我套用到您个人的人生经验里面,谢谢。
「倒也不算太晚,」reborn适时开口,「彭格列的继承式将在玛菲雅应届毕业典礼上一起举办,在准备时间上很充裕。」
「终于确定了吗?」狱寺神情激昂,「那个向所有黑手党人宣告十代目君临的无比重大且意义非凡的日子!」
「继承式?就是我上次错过的那个吗?」上回继承式山本因为身受重伤没能参与,虽然继承式最终并没有成功、并且他也一点也不介意这件事,然而还是免不了好奇,「哎呀那太好了,本来还以为错过了很重要的活动呢,可以再来一次真是太好了!」
「……」作为当事人的泽田纲吉则有些傻眼,「我没听说过这回事啊……」
「那是当然,」reborn以极其自然的语气説,「这也是我和九代目刚刚确认的事,都还没告知深海光流好让她负责操办继承式的一部分流程……」
「这就是你想塞给光流的工作?」泽田纲吉感觉自己已经看透一切,「reborn你根本只是想要把麻烦事推给别人吧!这样的话不要麻烦光流……」他犹豫了一下,「那还不如由我来!」
「怎么能让您亲自出手呢!这种时候就交给我这个左右手吧,十代目!」狱寺已经完全燃烧起来了,他双手握拳,「赌上十代目左右手之名,我这次绝对不会输给深海光流!」
等等,不对吧?怎么突然就要跟光流分个高下了?话说狱寺你还微妙地用上「这次」这样的词,所以说果然从小时候你就没斗赢过那个人是吧?
「和阿流説一下的话应该会好好分派工作给我们吧?」山本则是如此说道,「虽然不知道准备工作具体要做什么,但只要照着阿流说的肯定没错吧,哈哈。」
「那孩子总是很有主张,连舅舅的丧礼都是她一手操办的,虽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但小光真的很值得信赖。」迪诺也替深海少女说话,「不过以防万一,希望阿纲你能替我传达给小光,要是在过程中遇上了什么难题可以儘管找我解决,不用客气……毕竟怎么说我也能算是小光的『哥哥』。」
「哼,像你这样的废柴会不会给小光添麻烦都难说,竟然还有脸自称是那孩子的哥哥。」碧昂琪开口懟了迪诺一句的同时抱臂,说道,「果然,为了不出什么岔子,当日我得在厨房监工亲自处理宴客的料理……因为我才是小光和隼人值得信赖的姐姐啊!」
「老姐你不要啊!」对此狱寺回了一个数十年如一日的惊恐表情给他亲姐,「冷静点!光流那傢伙也不会希望老姐你这么做的!」
「哎呀,隼人害羞了啊?千万别跟姐姐客气,多学学小光吧,那孩子肯定会坦然接受来自姐姐的爱的。」
「不,阿流应该不会吧?总觉得会给阿流添麻烦,碧昂琪大姐还是放弃吧?」
「山本武……果然你是想争夺宴会餐点大厨的位置吗?我可不会输给你!接招吧,看我的有毒料理!」
「唔哇哇——怎么突然朝我扔东西了?要玩传接球的游戏吗?」
喂喂、怎么又打起来了呢——眼前一群人打打闹闹的,看得泽田纲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然而,虽然对眼前莫名其妙的走向感到无语,却完全不觉得苦恼;实在很不可思议,明明是麻烦的事态,他却觉得大伙儿这样吵吵闹闹的也挺好。
是不是被光流给传染了呢?泽田纲吉想,大概就是如此吧。就像迫近的毕业式以及成为黑手党的未来,那本该如同抬头仰望夜空都难以见到的微弱星光一般闪烁不定的未来,如今变得如同方才见过的美丽花火一般,盛大炫目,清晰得彷彿伸手能及。
「光流不在反而一直想到她呢……」泽田纲吉不由自主地开口,「唔,烟火……拜託骸的话,能让光流看到吗……」
——不对,他怎么打起了六道骸还有他幻术的主意了?
思考停顿了一下,然后泽田纲吉惊恐地发现,拜託对方帮忙这个想法极其自然,彷彿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个鬼。
普通的话应该不会拜託前穷兇恶极復仇者监狱逃犯兼覬覦自己肉体的傢伙帮忙吧?
以前好像曾经在情人节时拜託过骸使用幻术,不过那是因为库洛姆也跟着一起做了巧克力,六道骸也有份所以泽田纲吉当时感觉自己有理有据……但是现在的话……
「……如果只是想要逗光流开心、为了这样的事情的话,会答应吗?使用幻术什么的。」他没有把握啊……
「kufufufu……」
一道在已然沉寂的夜空里显得过于华丽的嗓音骤然响起,伴随着带着强烈个人特色的奇异笑声,让泽田纲吉忍不住张大眼睛,「骸?!」
彷彿魔术师一般,难得一见地穿着浴衣幻术师自极黑的夜幕中登场,晚风狭着一股劲颳起宽大的衣襬,衣料摩擦綷縩,发出细碎的声响。
不过须臾,幻术师来到泽田纲吉面前站定。
「kufufu,愚蠢的黑手党,夜安。」他甚至打了个招呼,虽然对方套在自己身上的形容词不太美妙,但难得的是语气竟然没有阴阳怪气,称得上平和。
「呃、晚上好啊,骸。」泽田纲吉直觉今晚对方与往常不太一样,让他颇为错愕,心下猜测对方到底是吃错药还是又在盘算着什么事,「你也来参加夏日祭典吗?」
「库洛姆説希望能来这里,并且邀请了我。想着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就过来一趟。」
竟然很正常的回了我的话吗……泽田纲吉再度惊恐了,他的雾守这是别人调包了吗?还是他眼前的其实是假扮成骸的库洛姆?
六道骸并不理会泽田纲吉剧变的脸色,却抬头仰望着被祭典通明的灯火给衬得星点稀疏的夜空。
「她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天空吗?」六道骸低声说了一句,一声嗤笑紧接着从嘴里洩露,「还真是……奇特的品味。」
「嗯,库洛姆的话,刚刚有好好的跟京子他们一起看了烟火喔?」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没头没尾,然而泽田纲吉还是努力揣摩了一下对话的语境,认真回答,「应该是喜欢释放烟火的瞬间吧,因为很好看,喜欢也很正常……呃?」
话才说到一半,泽田纲吉便因为六道骸不看天空了,反而紧盯着自己看而被迫停顿……求别看了,被轮回眼一直盯着看他心很慌啊?
「……不过是一瞬间罢了。」六道骸看着眼前的黑手党,儘管对方露出了懵然的神情,他仍不管不顾地自说自话,「kufufu,这种短暂又脆弱的事物,也只有那种愚蠢又天真的傢伙才会追捧。」
「这种选择,我可是一点也不明白。」
骸他这是……心情不好吗?泽田纲吉不由自主地这么感觉。前面还好,然而一提及「天空」这个话题似乎就开始有些不快,还尽说些让人听不明白的话……不过,为什么啊?
泽田纲吉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只觉得虽然平时对方的脾气就捉摸不定,却没有这种感觉……后来才突然想起来似乎是因为深海光流这人的存在,才让这个他一向不太能理解的雾之守护者变得稍微亲切一些。
所以会不会是因为没有光流在,才会觉得骸又变得让人搞不懂了呢?
「那个……啊,对了,」绞尽脑汁想让气氛变得没那么尷尬的年轻首领终于想到话题,「之前,跟光流一起去逛街的时候她曾经说过,想要邀请骸一起活动……呃,总之,这次光流不在真是太可惜了。」
「下次……下次大家一起来吧,跟光流,还有骸你也是!」
——泽田纲吉的发言,使幻术师回想起了某些细碎的场景。
纯白的教堂、打理得整洁的墓碑、支离破碎的花与叶和将其復原如初的幻术师……以及灰发少女离开前所说的「下次也找他一起吧。」
现在想想,那可笑的话语言辞彷彿将划入黑手党的伙伴之列,就好像他与泽田纲吉等人是能一同走在阳光下,露出对世间一切黑暗无所觉的愚蠢笑容,毫无阴霾地结伴同行的存在。
真是个惹人发笑的笑话,特别擅长气人的灰发少女总能轻易把幻术师给气笑了,并一次次轻嘲她这种荒诞的想法。
只是深海光流出乎意料的执拗,死心眼地认定六道骸与泽田纲吉等黑手党人之间,存在着莫须有的「羈绊」。
这说法实在过于荒谬,他怎么可能和黑手党是什么同伴?毕竟黑手党那样丑恶又令人噁心的存在,简直是这个人间炼狱里最让人厌恶的罪恶实体,他则是要将之沉入一片血海之中的人。
而深海光流,曾经是他所看中的「同类」,只是后来遭到他自己否认了,并且认定两人绝非行走在同样道路上的人。
深海光流与六道骸不是同类,终将渐行渐远;与深海光流一样,六道骸清楚认识到这个事实,并且对此现实没无任何感想。毕竟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但是——
『……真的很高兴能作为同伴,和你还有大家一起前进啊,骸。』
深海光流这么说。
明明也没考虑成为六道骸同类的可能性,也不打算去憎恶、仇恨,并且对世界的一切展开报復,反而选择了与之截然不同的道路……儘管如此,还是自然地説出了「想要相伴而行」,像这样意味不明的话来。
「……真是愚蠢。」
「骸?」
幻术师转头看向满脸错愕的黑手党,那张在他看来愚蠢至极的脸,却诡异地让他联想到另外一张总是波澜不惊的少女的面容。
十分相像啊,他想。
「深海光流和你的愚蠢程度差不多啊,泽田纲吉。」
发觉雾守看起来心情不好犹豫着要不要尝试安慰对方的泽田纲吉:「……」
就很无辜。
别开玩笑了光流可是资优生兼别人家的孩子怎么可能跟自己一样愚蠢——发现自己的脑袋里几乎是立刻產生了这样的想法以后,泽田纲吉甚至为了过于有自知之明的自己感到很可悲。
「不过……是这样呢。」泽田纲吉还在内心叹息之际,六道骸再次开口,「稍微……让人起了看下去的兴致。毕竟不知道这份愚蠢究竟会膨胀并且成长到何种地步,才会步向毁灭。」
不是啊我跟光流就不能不毁灭吗——没等泽田纲吉下意识的吐槽出口,却又被打断了。
「泽田纲吉。」
靛发的雾守看向泽田纲吉,配合节庆的浴衣上绣着的莲花彷彿在真正的池水中摇曳绽放。
「就当成观赏你们愚劣演出的门票费用吧……」六道骸将哈芙•彭格列戒指放在掌心,微暗的环境里散发着奇异的微光,「既然让我拿着这枚彭格列的雾之指环,那么,在它还在我手中的时候,你大可以顺应彩虹之子的意思肆意『使用』我。」
「当然,等到我将黑手党覆灭的那一天,一定会连本带利讨回来。」六道骸笑了笑,「毕竟等到你待到自食恶果的那天,悔恨的表情,想必也会十分精彩吧,我就这么期盼并等待着吧。」
啊、骸又恢復了一如往常的论调了……然而,该怎么説呢,彷彿理所当然似的,泽田纲吉察觉到这番话与过往存在不同之处。
因为此时的六道骸脸上,和平常彷彿刻意维持的奇异笑意不同,没有笑容,然而表情却出奇的让人感到平和。
待到这番话说完,现场沉默了好一会。
「……骸。」
泽田纲吉想了很久,终于出了声。
「每年的烟火确实都很短暂,一眨眼好像就消失了,总是如此……但是,烟火每年都有。」他鼓起勇气,反驳了自家雾守,「所以烟火也好、夏日祭的夜空也好,实际上从来都不是『短暂』的。」
就像不论何时抬起头看向天空,都明白大家都在一样的天空下活着。年復一年,看着同一片天空缀满五彩的烟火,虽然稍纵即逝,可是因为做了约定,于是大家的未来就这么交织在一块,这片天空和烟火也会一直延续下去。
「所以不管是明年也好、后年也好,指环一直放在骸你那里,也不要紧的。」
泽田纲吉曾经特别讨厌彭格列指环,认为它们是沾着鲜血、受到诅咒的霉运道具……可是现在的话,觉得能有一个像是证明的东西也不错。
虽然指环作为血腥、黑暗的黑手党家族歷史所积累的见证,对他而言是决心要摧毁并且捨弃的事物;然而彷彿将光阴交织、让羈绊加深,作为家族成员们彼此的证明,却令人不禁心生期待。
就比如刚认识六道骸的时候,那时的泽田纲吉完全不可能想到在数年后的今天,竟然能和对方平和地谈话,甚至觉得即便将具有强大力量的彭格列戒指交给对方也没有问题,因为现在的他内心相信对方。
这样一想,也许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不会改变的事物,即便再细微,再怎么悄无声息,然而变化早就悄然而至,逐渐地将认知中的世界改变,而无所谓好坏。
因此骸所提出的「毁灭」的结局,或许也是未来可能的变化之一……可是,就像是树的年轮逐年加厚,在度过那些岁月以前,哪一年、哪一层的年轮会是什么样子,就连树自己也无从得知。可是光阴还是会如实将一切变化记载下来。
就像是……「指环上铭刻着我们的光阴。」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那枚彭格列指环就放在骸跟库洛姆你们那里。然后,假如最后你还是想要毁灭黑手党还有世界的话……」泽田纲吉在心底努力给自己鼓励,这才鼓起勇气下定决心说道,「……那你就那么做吧。」
六道骸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年轻黑手党首领。
泽田纲吉则是想到了深海光流,回想起对方对于六道骸总是放在嘴边的「消灭黑手党」、「毁灭世界」,看起来并不放在心上,甚至常常热心的替对方找寻也想要征服世界的同好。
泽田纲吉一度难以理解对方,甚至认为深海少女作为正常人脑袋说不定少了一根筋——但是,现在,在他将与之相似、彷彿鼓舞对方的话说出口时,内心出奇的平静。
明知朋友选择的道路与自己背道而驰,知道彼此的信念再怎么样也无法合而为一,昧着良心帮助对方什么的也办不到……既然如此,能做到的事只有那个了吧。
「……不过,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我一定还会阻止你的,骸。」
泽田纲吉想着,光流一定也是如此吧,看似从来不干涉六道骸的决定;然而,就他所知光流一直提供义诊服务的孤儿院,与兰兹犽先生有关。
而兰兹犽先生一直都致力于寻找并抚养那些在他被六道骸操纵的时间里、被杀害的黑手党人的遗孤……于是,在知道这件事的当下,泽田纲吉便意识到了。
光流也在努力抵抗,用自己的方式,否定六道骸的想法与行动,贯彻着自己认同的理念,并据此行动着。
当初泽田纲吉曾以「这里是我和大家的容身之所」为由,驳斥犬和千种、并且阻止了六道骸的计画;现在则是认为对方是自己的「家人」信赖着……所以加入家族成员真的做了什么蠢事,他作为……作为「首领」总不能不管吧?
「而、而且,我还会跟光流一起阻止你!」
回想起深海光流曾经认真地说过「不想成为局外人」这种话,总觉得到时候出事了也必须叫上对方一起,毕竟在他的观察中,骸至少还能听进光流几句话呢——思考着这样的事情,泽田纲吉丝毫没注意到六道骸脸上诡异的神情。
而等他注意到了,那称得上惊讶的情绪早已转为一阵愉悦的笑声,回盪在黑深的夜里。
不是往常「kufufu」阴阳怪气的笑,而且「噗哈哈哈」,自然且畅快的笑声。泽田纲吉不免再次感到错愕,他就没看过他家雾守这么笑过,还笑得这么猖狂。
説真的,这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形象。至少与对方过去展现出来的酷炫中二完全不同。
「还真是满口妄言的黑手党,竟然説要和深海光流一起阻止我……kufufu,真是好大的口气。」
毫不容易恢復原来习惯的态度,原本泽田少年以为六道骸肯定又要放什么狠话,例如「放马过来啊我会将你们这些黑手党一网打尽」……之类的。
然而——
「……不过,无所谓。」六道骸説,语气淡然得又彷彿又不像他了。
「欸?」
过于简短的话语泽田少年一时之间甚至难以回神,然而即便对方反应过来了,六道骸似乎也不打算解释。反倒抬首望向此时一片黑沉的夜空,一红一蓝的异色瞳在昏暗的视野里不再如往常那样色彩分明。这让六道骸乍看之下,就宛若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少年一般。
「指环我会收好的,泽田纲吉。」最后,幻术师只留下这样一句话便走了,然而——
『如果是和她一起、如果是待在这样的天空底下……』
『似乎也不算太糟。』
——嘴硬的彭格列雾之守护者那难以説出口的真心话,随着夏夜的风,悄然无声地消散在空气中。
+++
虽说话题结束得莫名其妙,但这是泽田纲吉第一次成功和对方和平地对谈这么久时间,也是他在决定要成为彭格列的首领以后,头次和他的守护者谈心。
就很紧张,所幸结果还是很不错的,即使光流不在对方竟然还听得懂人画,这让泽田纲吉尤其感动。
光流看到的话肯定也会很感动吧……等到见面了一定要跟她说!
——然而抱着这样振奋心情入睡的泽田纲吉,当晚却做了一个梦。醒来时关于梦的内容的记忆已经十分模糊了,泽田纲吉自己也没法説清楚梦境内容,只觉得似乎是让人很熟悉的场景。
而接下来的日子也是,同样的场景每晚必定降临泽田纲吉的睡梦中,醒来却又消散得十分彻底……只是,某种不安与忧虑却被留下了,并随着每夜的梦累积、膨胀。
泽田纲吉变得十分不安,却又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到学园开学那天,眾人一同回到了玛菲雅学园的时候,才终于理解了。
——当日,深海光流并没有在玛菲雅学园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