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晞姑娘,我们再试一次吧。」听着江晏清的声音从玉佩的另一端传来,声音有着前所未见的篤定:「我想回家了。」
这一刻,莫名的,林语晞鼻尖微酸,归家的预感浮现于心,虽毫无证据,她却没来由的觉得,这一次是真的可以回家了。
因为江晏清说,她「想」回家了。
她认识江晏清并没有很长的时间,可却一直感觉到并理解到,在每次提及让彼此换回原本身体时,江晏清从来没有打从心底欢喜或盼望过两人能真的换回去。
成为江晏清的日子,孤独、冷漠、艰难包围着林语晞,虽说是「公主」,宫中人却没有一刻将她视为公主般崇敬、照顾、关怀。
互相穿越后,林语晞经歷着江晏清所度过的每一个日常,她本不是一位能将她人痛苦感同身受的大小姐,但这段时间,她被迫感江晏清所感,苦江晏清所苦,瞭解到无人疼爱只能倚靠自己的艰难,于是隐约地领会到,原来在这个世上,有人是没有「家」的。
初来南朝,如同敌人的长公主;在寿宴上,宛如陌生人的帝皇;在皇宫里,犹如鬼域似的宫殿。
一切的一切,都陌生的可以。
她曾经不能体会什么叫「一无所有」,如今,她终于明瞭所谓姊妹之情、父母之爱、家之温暖,给予自己多大的支持去挡下世界上的风风雨雨。
做事全凭心意,行事无所顾忌,原来全是建立在她是「林语晞」的前提之下。
现在,林语晞终于能重新做回自己,回到能让她肆意张狂的渝市,除了感激和庆幸,生平第一次,她有了一道想法。
林语晞的目光看向秦煜,在最绝望的时候,他的一句话让她拾回力量与希望。
他说:「如果你解不开她的心结,我们还是可以把自己过得很好,我们一步一步改变环境,直到你我觉得住在这里没什么不好。我们能决定我们想要活成的样子。
她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成为倚靠自身,保护家人、朋友、爱人的强大之人,她希望自己有足够的能力,让她即使不再是「林语晞」,不依靠天生所拥有的一切,也依旧能过得很好。
秦煜就是这样的人。
她也想要成为如此坚韧强大,与其并驾齐驱的女人。
有生以来,林语晞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
「好。」林语晞在心中悄悄下了决心,而后对着玉佩,许下了归家的愿望。
林家豪宅、长公主宫殿里,两道白色强光大放光明,炫目至极令所有人忍不住闭上眼,可赵景云与秦煜不约而同地顶着强光,在目不视物的情况之下凭着记忆上前,接下了本要重重倒地的人。
将柔软的身子拥入怀中之时,两人都是微微一愣。
「公主?」「语晞?」
许久,两个世界的呼唤都未能听见回音,因为他们怀中人已然昏眩过去。
南朝处,江晏芸重新睁眼时,见林语晞倒在秦煜的怀里,担忧地皱起眉:「怎么回事?晏清没事吧?」
「她们大概是成功换回来了。」秦煜浅笑,将江晏清的身体轻轻放到了地上,捡起了落在旁边的玉佩,自己自觉地躺倒在地上。
见秦煜忽然毫无仪态地躺在自己宫殿的地上,江晏芸愣了一下,下意识问:「赵......恩......公子如此作为,有何意?」
「阿......我也要回家啦。」有鑑于方才林语晞的模样,秦煜预料到自己等等也会昏倒,所以先自己「倒了」,免得赵景云回来成为一位傻子,那他可作孽了。
他在心中感叹,南朝质子,一个傻子可当不来啊。
或许应该说,当一位像赵景云这般的质子,是傻子可不行。
「长公主殿下,临走之前,想问公主一句,这么多年未曾婚嫁,可是还心系故人?」秦煜拿着玉佩躺倒在地,望着顶樑,眸光闪过一丝笑意,似闲来无事一般问,可不等江晏芸回答,他便自顾自地道:「俗话说的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既无尸首,天下之大,公主可别太早放弃了。」
秦煜的话没头没尾,却又似隐隐在暗示什么,江晏芸心头重重一跳,却忽然见白茫再次闪过,竟是那缕灵魂丢下一句话后,彻底消失在这乱世之中。
林家宅邸里,抱着昏过去的江晏清,又或者说抱着林语晞的躯体,赵景云松了一口气。
「她们换回去了。」回望林父、林母以及李锦瑶的目光,赵景云安抚又篤定地对眾人开口,让所有人都跟着他松下提起的心。
赵景云将人抱起放到椅子上,而后捡起掉落在地的玉佩,又自顾自坐至一张空椅子之上,没有要与人解释地闭上眼。
这一刻,他已经等了太久。
十二年前,因为一念之差,赵景云来到这陌生的世界,这盛事太平的异世锁住他的身躯,可他的心却一直在那乱世之中。
念着江晏清,念着自己的亲兄弟,念着风起云涌的北朝,念着江山一统、天下归一,乱世成盛世。
他想守护的人,想做的事,都只有重新做回「赵景云」时,才有方法做到。
然而赵景云不后悔来到这里,至少,他听见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江晏清,一直是他想要的答案。
*
当江晏清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床边的长公主靠在木製床架上沉静闭眼,似是等了很久而睡去。
她坐起身,注意到自己身处许多年没来的长公主寝殿,忍不住微微扬起嘴角。
窗外,月色透着薄窗照进房间,屋内的残烛烧至末端,将明将灭,显示现已夜深,江晏清轻手轻脚地想下床,可只轻轻一动便惊醒了床边的人。
「晏清?」江晏芸与江晏清对视,不确定地唤一声,毕竟在这张相同的皮肉躯壳下隐藏不同的灵魂,谁知道眼前人究竟是谁?
「皇姊。」江晏清温和一笑,眉眼柔和,声音轻柔,她似乎还不习惯江晏芸的关心,羞赧地垂下眼轻声说:「对不住,让您担心了。」
话音一落,下一瞬间,江晏清突然落入一个紧紧的拥抱,她先是微微一愣,而后木訥地伸出手,一下一下轻拍抱着自己还微微颤抖的人。
「江晏清!你真的大胆,骗了本宫这么多年!」江晏芸一如往常喝骂一句,只是身体轻颤,声音带着哭腔,毫无往日的气势。
「......对不起。」江晏清不知该说什么,只下意识道歉,可江晏芸听见后,想起十年多来的种种,反而哭得更大力,咬牙切齿地不知是在怪自己还是怪别人地说:「不准说对不起!」
江晏清张了张口,瞬间无言以对,最后轻叹一口气:「别哭了。」
「本宫没哭。」江晏芸倔强地说完后,用衣袖胡乱将自己的眼泪擦乾,才双眼通红地放开手,上上下下打量江晏清,确认道:「你真没事吧?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
「是,已经无事了,皇姊不必担心。」江晏清一边说,一边环视周围一眼,没有望见应该看见的人,忍不住微微皱起眉,江晏清注意到后轻挑眉问:「找谁呢?赵公子?」
「殿下他......」
「你们昏过去后三个时辰,见天色已晚,本宫就派人将他送去华清殿了,总不能让他在这里过夜。」江晏芸冷哼一声,见江晏清似乎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恨铁不成钢道:「你们怎么回事?你知道他是谁吗?你以为怀江之盟签订后,北朝与南朝真成盟友了?本宫虽不涉朝政,却也知这和平撑不了多长时间,而你身为南朝三公主,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他?」
「......」江晏清无言以对,心中明白江晏芸是为自己好,若是十二年前的自己听见这番话,或许会趋利避害、打退堂鼓,做出所谓「正确」的抉择,但在这一刻,她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坚定,她什么都没有说,只道:「皇姊,我不后悔的。」
「......」这次,轮到江晏芸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支持吧,心疼,不支持吧,心塞,最终只能摆摆手:「你自己看着办吧。从今往后谁敢负你,便是与本宫为敌,以后若有用的着本宫的地方,儘管说。」
「谢谢皇姊。」江晏清笑了,这颗心从未有如此柔软过,说完后她麻利地下了床,江晏芸一头雾水地问:「你要去哪?」
「殿下该在等我。」江晏清既肯定又害羞又含蓄地说完后,脸上已不自觉染上一层薄红,此言大胆地令江晏芸忍不住瞪大眼:「现在?他都不知道醒了没!」
「恩......只要醒了,殿下便会来见我的。」
见江晏清一脸篤定又固执的模样,江晏芸无言一阵,摆摆手:「去吧。」
「谢谢皇姊。」江晏清离开的背影匆匆却仍优雅地让人挑不出毛病,只有这近乎完美的仪态让江晏芸相信她确实是从小到大都不出错的,那谨小慎微的妹妹。
从没想过有一天,能从江晏清眼中见到不可退让的信念。
江晏芸还以为,自己这个妹妹会懦弱一辈子,即便她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江晏清明明有骄傲的本钱,为何过的如此窝囊。
从小到大学什么,江晏清总是一学就会,琴棋书画无论哪一样都能轻易驾驭,所以江晏芸一直觉得,妹妹比世上任何人都聪明。
但因为天生双瞳,父皇不喜,宫中人捧高採低,这比世上任何人都聪明的妹妹,活的又比许多人都要艰难。
江晏清是这样让人羡慕又让人心疼的人,却让江晏芸不自觉地想去保护她,总恨铁不成钢地觉得,为什么她要这么懦弱?
每次见江晏清退让,江晏芸都想告诉她,想要什么,就去争取啊!
因为在江晏芸的眼中,江晏清想要什么,就有本事拿到什么。
不过这次,江晏芸第一次有些不确定了。
北朝质子赵景云?
这似乎不是想要,就能拥有的。
哪怕是在江晏芸心里无所不能的江晏清。
但这却是江晏清第一次流露出毫无退让的态度,她这般有勇气面对这件事,或许是因为有赵景云给了她底气?
江晏芸摇头无奈笑了,在心中暗自承诺,馀生,她也会成为江晏清的底气。
她已不可能幸福了,不能让她的妹妹,也跟自己一样。
「萧慕云,你在天有灵,记得护佑三妹,别让她跟我一样。」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念着记忆中青涩的少年,江晏芸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