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者精神力耗损正在闭关,学院学员死伤大半,顶尖战力需要长久休养……」
「卧龙殿的惨状比我们也不遑多让,被处死的叛徒几乎都是高层战力,还好九祖回来了,可惜年老力衰风光不再……」
「龙小子精神力烧乾,人文学堂的建设规划以及教师推选……现在还要来个有奇怪势头的教派,怎么整个东夷的担子全都落我身上了!」张衡中带着雷青山和徐晴玉,一边走在平民住宅区的街道上,一边双手抓头低声自语。
东夷大战三日后,四大脉络皆将各自力量彻底收缩,休养生息,龙奉心至今未醒,由雷衣欢日夜照顾,春华夫人已通过眾妙之门回去顾守老宅,张衡中的身旁只剩下雷青山夫妻俩可以辅助他善后各种杂事。
今日张衡中本已忙得焦头烂额,却接到通报,有人在原大域修道院的院址进行奇怪的教派仪式,刚刚剷除慈悲教派,忽然又冒出一个,让他不得不放下手边工作着急赶来。
「中叔,您再抓头发就要光了。」徐晴玉面容清秀,虽是中年之姿,其气质仍是清新脱俗,如不染尘埃的白莲,此刻她亲暱的挽着雷青山的手臂,看向张衡中浅笑道。
细细看去,雷衣欢的轮廓与她极为相似,只是增添了属于少女的艷丽和柔媚。
相比之下,雷衣欢与雷青山从表面上看不出什么相似处,然而她的美貌定有大半部分遗传自她的父亲,因为她的父亲即使有了中年的沉稳和内敛,依然掩盖不了他面貌上的英气和俊朗。
「中叔,不碍事的,这不是还有我和晴玉吗?」雷青山用他极具磁性的温厚嗓音安慰道。
张衡中听了只是摇头叹气,不多时,三人来到大域修道院的高楼前,这是唯一一座没有被摧毁的修道院,因其建筑体积庞大,加上经过修整便可加以利用,张衡中不愿再耗费人力,选择将之保存。
三人走入大门,经过狭长的通道来到主教殿,只见九名少女围着主教座椅跪坐在地,神情悲戚,气息萎靡。
【亡灵祈愿】。
唐洛雨双手交叠于胸前,身上散发着灰白色的光圈,光圈之上有一道淡薄的虚影若隐若现。
「这……」张衡中三人走近,顿时看见座椅后被大主教「栽种」的少女。
雷青山的拳头握得吱吱作响,徐晴玉双手掩住口鼻,眼中的热泪滚滚而下。
张衡中走到唐洛雨身前,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看着她头上的那道虚影。
少女虚影看向张衡中,对他深深做出三鞠躬,随后嘴唇歙动,像是在说话。
她的话语没有声音,但是张衡中读懂了,她说:「谢谢您为我报仇,我在洛雨的祈愿下已经忘去苦痛,如今我要离开了,愿您永远安康,长佑神州。」
张衡中目光空洞,嘴角不停的颤抖着,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梗住,口舌乾燥,鼻尖发酸。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向少女回应了三个鞠躬,因为他知道,他承受不起。
凯隆迈着沉重的步伐从后方走来,他眼神扫视了一圈,停留在少女的身上。
「歌颂慈悲。」
他知道是谁出卖他了,但他心中没有怨恨,只有愧疚,要不是因为他暗中将她们治好,也许她就不用遭受这种折磨。
「慈悲者大人,她说,谢谢您,让她得见真正的慈悲。」唐洛雨的能力结束,光圈消散,少女的虚影也跟着淡去。
凯隆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失魂落魄的转身离去,他不知道他到底是对是错,究竟是救人还是害人。
「你……这是什么途径?」张衡中深吸了一口气,提出疑问。
「我不知道,但我想将它称为,祈愿家。」
「我不知道如何晋级,也不知道往后的阶段有什么能力,所以我想建立教派,一个没有神的教派,我相信未来会有更多相同途径的人出现,我愿做为先驱引领他们,并让每一个心存慈悲与善意的人都能加入教派,就叫……」
「祈愿教派吧。」
「好,好,往后有任何需要,儘管来人文学院找我,学院会鼎力相助祈愿教派的发展。」
「实不相瞒,有一事想请求院长同意。」
「你说。」
「先前有七位大人来访家中,为了治疗核污染者,我曾经为他们做过祈愿,我想见见他们。」
「哪一支队伍?」
「我不知道他们姓名,但七人中有两名音乐家。」
「两名……是茂德他们,好,以后这座修道院就做为祈愿教派的据点,具体如何运作,就由你操持。」
唐洛雨走到张衡中身边,对其馀八位少女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唐……不,祈洛雨。」
「轰隆!」
当祈洛雨说出名字的那一刻,空中忽然电闪雷鸣,下起了滂沱大雨。
这场大雨像是应了她的祈愿,冲刷着这片曾经污浊的大地。
「咦,怎么会忽大忽小?」雷衣欢惊奇的声音在房内响起。
「可能与你的牙齿有关,你试试看收起牙齿?」龙奉心用虚弱的声音回应道。
「哦对,就是这样,很舒服。」龙奉心发出舒爽的呻吟声。
门外,雷青山的面庞黑如木炭,徐晴玉不敢相信的瞪大双眼,张衡中的嘴角抽了抽,宋茂德、梦灵香、艾薇儿、祈洛雨四名女子面色酡红。
雷青山抬起脚,用尽全力踢碎了房门,大步朝房里走去,徐晴玉紧张的拉住他,没有拉动。
其馀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究竟该不该进去。
「爸爸?妈妈?」雷衣欢和龙奉心面色一愣,闯入房内的雷青山和徐晴玉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
「在做什么!」雷青山低声怒斥。
「没做什么啊?我只是在尝试摆弄我的狐尾,奉心喜欢狐尾挠身上的感觉。」雷衣欢甩了甩身后毛茸茸的九条白色尾巴,纳闷答道。
「你!你们!」雷青山指着两人,胸中鬱闷一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随后像是洩了气的皮球,拂袖而去。
「你爸爸呀,以为你们在做什么亏心事,外面好多人都听见了。」
「以后收敛点。」徐晴玉露出诡异的微笑,离去时在雷衣欢耳边轻声说道。
雷衣欢露出窘迫的表情,两耳发红,朝龙奉心怒喝:
「都是你!」
「谁让你的狐尾那么奇怪,偏偏狐牙要收起尾巴才会变大……」
「我再也不会放出狐尾和狐牙了,你休想再让我挠你!」
「……」
张衡中带着四名女子走进房内,每个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是你?你怎么来了?」雷衣欢对祈洛雨印象很深刻,看见她进房,诧异问道。
祈洛雨便将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鉅细靡遗的向眾人诉说。
「原来……是你救了欢欢。」龙奉心发出感慨,点头朝她道谢。
「看你们都没事,我很开心,另外两位大人呢?」
「那两个法学家?没事,还活蹦乱跳呢!」梦灵香欠身致意,微笑说道。
她们终于知道当时离奇的状态是因为什么了,纷纷对祈洛雨表示谢意。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请各位大人好好休养。」祈洛雨微微弯腰施礼,告辞离去。
「祈愿家……这是一条全新的途径,看来往后神州会出现不小的变化。」龙奉心半躺在床上,发出感叹道。
「总归是好的。」雷衣欢点头附和。
「咳咳……那个……以后,小声点。」张衡中挤眉弄眼的朝两人说道。
宋茂德挥了挥空无一物的手臂,彷彿她的弯刀在手里似的。
「欢欢啊!以后……的时候,记得拨头发。」梦灵香的荤话在两人确定关係后更加肆无忌惮了。
张衡中脸色一僵,扯着两人向房外走去。
「亏大了,我什么都没做,却被误会成这样!」龙奉心无奈喊冤,雷衣欢面无表情,长出狐狸尖牙啃了他一口。
「啊!你以后……可千万不能弄到一半长出牙齿。」龙奉心摀着手臂哀号。
「……」
「阿风,你说以后法学家是不是废了啊?」
「废什么废,东夷是好起来了,还有好几个地方呢!」
「也是,那东夷再也不是我们应该待的地方了。」
「你想做什么?」
「向队长建言,我们小队应该朝着南蛮或西戎进发。」
「如果你不怕被她的帝姬变成阉人,现在就可以去。」
「还是问院长好点?」
「问院长,只怕你会更凄惨。」
「……」
「千哥,当时你们怎么把我一个人放东极岛上?」身体恢復完全的龙奉心来到龙千等人暂住的小院,提出他最初始也最想知道的疑惑。
「当时巫仙和教宗想抢你来着,我们带着你跑遍整个神州,发现他们俩都不敢进入东极岛,所以就把你扔那了。」龙二抠了抠鼻尖,随意答道。
「就这样?」龙奉心发现这个答案与他想得相去甚远。
「不然你以为呢?来一场壮烈的大战然后逼不得已把你拋下吗?」
「……」
「龙二,这是你睽违已久的嘲讽水准,估计你把他想得说中了。」龙五难得赞同他一次。
「您们九位老人家还是好好养伤吧。」
「……」
半年后。
龙奉心和雷衣欢到祈愿教派拜访完祈洛雨,携手漫步在街道上,他们行进的方向,是原来的废墟处,如今已建设为人文学堂。
「还真的多了不少祈愿家,看来核污染者被治癒后,有很大可能踏入各种新的途径。」雷衣欢浅笑着说道,她很喜欢现在东夷的氛围,也很开心自己能如此幸福。
「途径的產生,应该与人的思想和意志离不开关係。」龙奉心思索了一会,脑海里统整了所有途径的讯息后,做出回应。
「应该是,希望这个教派越来越壮大,最好能取代慈悲教派屹立整个神州。」
「会有那一天的。」
「不过你给我的两个好消息都是真的好啊!咫尺天涯,狐牙狐尾,重点是这不是化身!」
龙奉心回忆起初醒时,雷衣欢兴致勃勃的和他说道:
「奉心,我有了!」
他当时吓得差点又昏迷过去,以为雷衣欢在自己昏迷时对自己做了那个什么……
「虽然九尾白狐绝种了,但我会将这份能力延续下去的,不知道以后我们的小孩会不会继承这种能力?」
「我觉得现在说这些言之过早。」龙奉心是个彻底有色心无色胆的少年。
「也对,你若敢乱来,我就用狐牙啃你!」
「你这就矛盾了,你不让我乱来要怎么有小孩?」
「不是你说言之过早的吗?」雷衣欢斜了龙奉心一眼,不屑道。
「……」
「说起来,巫仙是奶奶杀死的?」一阵沉默后,龙奉心的手指轻轻刮了刮雷衣欢的掌心,小声问道。
呵!这就求饶了?雷衣欢暗暗冷笑,手指却也刮了回去。
「不知道,奶奶只说他死了。」
「奶奶是什么途径?哪一个境界?」
「没人知道,但是所有高手都很怕她,院长也不愿多谈这些。」
「奶奶那么强,当初叔叔阿姨怎么会因为被追杀而失踪?」
「他们当时是执行学院任务的途中遭遇暗算,据说那阵仗看起来是蓄谋已久,爸爸只用传讯令牌联络过一次奶奶,之后就消失无踪了。」
「那时我还小,奶奶都在家里顾着我,我也只是听说。」
「看来叔叔他们那时候就打算潜入慈悲教派了,可能是怕令牌中的精神烙印被查探到吧,毕竟他从被追杀的信仰馀民忽然变成一名虔诚的神学家,这件事本身就会引起很多怀疑。」
「也许吧,好在他们都平安无事。」雷衣欢对这个话题兴致缺缺,她并不想多论过往,只想珍惜现在。
龙奉心看出她的情绪,想了想又问道:
「你说叔叔阿姨是执行学院任务,他们都是学院的学生?」
「没错。」
「我知道叔叔是歷史学家,那阿姨……?」
「妈妈是法学家。」
「法学家!真是……人不可貌相。」
「……」
「我也有一个好奇很久的问题,本来不知道谁能为我解答,恰好你一定是知情者。」雷衣欢甩着龙奉心被她握住的手掌,饶有兴致的问道。
「什么?」
「你们祖龙神十传人,命名是从一往后开始排序,可是怎么第十个变成龙千,而不叫龙十?」
「你说这个啊!很简单,千哥不满祖龙神祂老人家给他的这个排序,所以自己在十上面加了一撇,就变成千了。」
「他觉得身为十人中最年长者,这样的名字才不会弱了气势。」
「祖龙神还真是……」雷衣欢无言以对,这个困扰她多年的问题终于得到解答,但是答案却如此滑稽。
「祂老人家是真懒。」
「你说的,我可没说。」
「……」
西戎,总修道院,院下极深的地宫中。
一名女子缓缓从一副棺材中坐起身子,她赤裸的身躯散发出强烈的光芒,顿时将漆黑一片的地宫整个点亮。
她的面容和身躯都笼罩在光芒之中,只能看见一道朦胧的人影。
「我……是谁?」
「我是……教宗?」
「不……」
「我是厉君如,我是……慈悲母神。」
北狄,巫仙门内,一座枯井井底。
「可惜了那具活人傀儡,也好,那具傀儡也差不多到寿命极限,只能再准备一个。」
「嘻嘻,苗啻,三祖巫这次受伤很重,大量的活人傀儡被你拿来施展蛊咒,所以你进鼎的时间得缓缓。」
「是,巫仙大人。」巫仙门大祭祀站在一个小鼎旁,这个鼎很小,大约只有两个巴掌大,而且只有鼎身没有鼎足,巫仙稚嫩的声音正是从里面响起。
此时的大祭祀看起来是中年模样,发色为褐,瞳孔湛蓝,身形挺拔,壮硕结实,没人知道这究竟是他的真身还是活人傀儡。
「近神器『九鼎』的鼎身真是妙用无穷,我现在都只有十岁孩童模样了,嘻嘻。」
「可惜还是没找到鼎足,否则我若拥有完整的近神器,整个赤县神州的人类气运都将掌握在我手里。」
「巫仙大人不必着急,属下派遣了大量活人傀儡前往神州各处寻觅,凑齐九支鼎足指日可待。」
「嘻嘻,真是没白选你做大祭祀,我要沉睡了,春华夫人那道攻击至今还盘旋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是,属下告退。」
龙奉心和雷衣欢走到人文学堂时,完全被眼前的场面给震撼住。
说是学堂,其实也只是在废墟处建起一座有屋簷的木造讲台,台下的地面用无数石砖铺满,此时那些石砖上已经坐满了人,延伸向远处的大量人影彷彿没有尽头。
龙奉心怀疑,东夷之民已经尽数坐在此地。
人文学堂,是张衡中集眾人之意建造的一个讲堂,用来给所有没有受过教育之人学习的场所,一开始还怕凑不够学生,于是喊出了凡听讲便施粮的口号。
然后张衡中的脸就绿了。
龙奉心紧握着雷衣欢的手掌沁出汗水,脸庞扯出僵硬的笑容,但当他走上讲台的那一刻,他连僵笑都做不到了。
台下靠前的位置,龙奉心看见了自己的九位师兄姊,看见了顏可希,看见了张衡中,看见了雷青山夫妇,看见了宋茂德、梦灵香、艾薇儿、夜乘风、李明尘以及祈洛雨。
其馀他较不熟悉的身影里,有卧龙殿主田笑风、法学家刑不悔、文学家韩文德、哲学家道云烟、歷史学家古成空、音乐家云旭,远一些的还有凯隆、耶鲁和拉鲁。
这种场面竟然少了春华夫人……龙奉心默默自嘲。
他后悔了,后悔当时为什么要在院长面前自告奋勇,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害怕失去精神力后没有用处,后悔为什么不在雷衣欢温暖的怀里享受狐尾挠身。
他的双脚开始发颤,额头开始出汗,他这辈子没见过如此恐怖的场面,他寧愿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是慈悲母神。
忽然间,熟悉的箏声响起,雷衣欢坐在他身后弹起了《龙的传人》。
他的心绪瞬间平静,脑海也瞬间清晰,他将原本准备要讲课的内容通通拋诸脑后,这一刻,他知道他应该讲得是什么。
「今天,我要讲得是……龙的传人。」暗含微弱穿透力量的箏声,将龙奉心的声音传遍整个人文学堂。
「龙的传人,不单单指某一个人,它承载的是人类数千年的文明结晶,承载的是人类数千年的坚韧和风骨,它是一种精神的延伸,它是饱含人类延续和传承的一种信念……」
「往后的日子里,生活在赤县神州这片大地上的所有人,都将是龙的传人……」
龙奉心的话语很轻,但蕴含丰富的情感及内涵,配合上雷衣欢的乐曲,它很轻柔的进入到每一个人的耳中,它很饱满的传递到每一个人的心里。
龙千等九人看着台上侃侃而谈的龙奉心,百年前祖龙神的神旨忽而在耳边回盪。
「大灾天,尔凡间……」
「奉心道,传世间……」
—本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