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骨鞭和无怨左右夹攻,神的眼中,不见半分慌乱。
祂忍不住讚叹:「你鑽了人形邪钉的漏洞。不向我许愿,依然救回了程易和。」
「照理说,你现在只要毁掉禁果,就能终止天神祭了。但你现在这意思⋯⋯」
祂看向杀意凌厉的宿桑,再一次佩服他的胆量:「你不只要实现愿望,还想弒神。」
宿桑想让神不再有干预人间的机会。最直接的方法,杀死神,一劳永逸。
祂不禁笑出声来。
神的微笑极其清浅,乌黑眼眸里,无悲无喜。祂将双手往胸前一合,宿桑和程易和就各自被往前拉了一步。骨鞭和无怨交撞,宿桑向上勾腕,骨鞭势头急转,鞭尾划过神的眼前。
还差一点。
那么极其细微的距离,就是能与不能的差距。在这个地方,他们连碰都碰不到神。
神悠然而笑,轻声说:「千百年来,人们向我许愿。回应他们的愿望,是我的天职。」
祂平摊出掌,一条黑链自祂掌心显形,连结到宿桑手中禁果,眨眼便又消失无踪。
【邪钉七四楼受到神的眷顾。其钉骨成形之后,即无法破坏。】
「我如你所愿。你现在只能许愿,或是杀死我。」祂眼里笑意像是吞噬一切的黑洞:「没有其他退路了。」
宿桑缄默不语。他缓住气,那双珀瞳收抿所有情绪,淡如清风冷月。白骨晃眼,宿桑和程易和合作的次数几乎为零,但程易和凭着直觉,能猜到宿桑现在想要做的第一步是什么。
天神殿是神的力量最充沛的地方。他们在这,没有胜算。
在程易和不知不觉让神接近出画裂缝时,宿桑一甩长鞭,目标却不是神本身,而是祂身后的空间裂缝。刺脊破开一人宽的缝隙,如利齿撕裂皮肉,硬是将裂口撑延至神的脚下!
宿桑欺身向前,伸手想压住神的颈子推祂出画,却见神微微勾起嘴角,在宿桑尚未碰到祂之前,就自己向后一步。
三道身影接连出画。
出画地点在七四楼的逆十字旁,祂弹了个响指,被破坏的裂缝霎时修补完整。
画外时间是晚上,云掩群星,神的白袍无暇,像一抹落地明月光。
祂赤足轻点石子地,目光所及之处,走避不及的锈难承祂身上外溢的力量,哀鸿遍野,融为一地散架白骨。
「换地方是个好点子。」祂摸着下顎说。
祂单手背在身后,朝紧盯自己的宿桑摇头:「但宿桑,你把大部分神力都过给了我。」
「现在的你,虽仍存有一点神格,但力量稀薄的与凡人无异。」
「你应该很清楚,人是无法赢神的。」
宿桑嘴角滴着血,他气息紊乱,目光却不退怯。被强化过的封魂画,连要在原有缺口上再行破坏都很吃力,即便宿桑拿着骨鞭,也很难正面抗衡神的力量。
画外的向鱼和花花缠斗到一半,被从天而降的三人强行分开。顾如在墙边摀着流血的侧腹,她们先是惊讶于那道和宿桑神似的身影,再来才注意到外貌蜕变的程易和。
花花呼吸一滞,无可抑制的恐惧在见到神的那刻,沿着血液蔓延全身。
向鱼迟疑一瞬,在见到宿桑动作后,果断放弃攻击花花,将矛头转向神。
神掌心两条黑链圈绕长指延伸而出,祂的声线沉着,不怒而威:「静。」
长链轻而易举的捆上花花和向鱼身躯,她们动弹不得,被迫屈膝低头。
邪钉和锈都是祂力量的衍伸。神有些诧异程易和这个人形邪钉会在祂的掌控之外,但也很快就想通原因。他转化为人形邪钉时宿桑也在场,祂的力量被干扰了。眼下身处人间,祂被削弱,这干扰的影响程度因此被放大。
似是能得知神的思绪,宿桑说:「我拉祢出画,不是想削弱祢的力量而已。」
「我是希望,我们的结局,不是在祢写好的场景里。」
宿桑话说完,月光被乌云遮掩,七四楼陷入黑暗。
宿桑的声音,在一片漆黑中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这个在祢预料外的时空,才是写上我们结局的地方。」
神发出轻笑:「你好有自信。」
月光再次照亮七四楼前,神侧过身,黑暗中,程易和单臂蝎螯擦着祂的身砸入地面,溅起一片碎烂稠液。眼球失控蔓延,遍佈这栋七四楼,阻止时空再次切换的可能。
神垂眸,光线自云层照落时,祂掌心隔着空气,往程易和尚未拔出地面的蝎螯轻轻一压。祂的动作很细微,程易和却整个人都被往下压进土里,喉头涌出一口红血。
「我亲爱的孩子。」
祂笑着,又把掌心往下推了几分,筋骨碎裂的声音传来:「我不是说过了吗?神才有逆命的资格。」
程易和胸膛剧烈起伏,他手臂血流如注,要断不断的卡在土里。无怨在脑中的惨叫让疼痛更加鲜明,冷汗延背脊滑下,他屏气,另手咬牙挥起长剑,将自己一臂自肩处俐落削下。
一脱离神的禁錮,程易和也没顾肩上森白断骨外露,血液还在以夸张速度流失,他便又提剑刺向神。无怨会负责止住血,程易和只要专注在攻击上就好。
他知道自己要做的事很简单。
他得帮宿桑分摊一点祂的注意力。向鱼和花花受制于神,顾如早就带伤在身,这里可以和祂抗衡的人太少了。
神顺着他的剑势后退,优雅而从容。祂牵起掌中黑链,说:「我记得,你很照顾这两个女孩。一个是七四楼旧识,一个是现在队员。」
「让我看看你的决心吧?」
跪在地上的花花和向鱼动了起来,目标却不是神,而是在祂面前的程易和。
「不要——」花花很少会发出这么撕心裂肺的哭喊:「队长,你杀了我!」
她久违的掉下泪来,但四肢却像是不受控的傀儡,以一种远超她能负荷的力道挥出掌中藤蔓。
程易和能挡,无怨要切断藤蔓不是问题,但他忽然想到——花花说过,成为邪钉后,藤蔓就是她肢体的延伸。每次藤蔓断裂,她都是会痛的。
不到半秒的迟疑,藤蔓甩上程易和前胸,将他整个人砸入七四楼的墙里。烟尘尚未散去,他仰头刚咳出口血,就见向鱼已经拿着匕首出现在他眼前。
三人缠斗的如火如荼,神听到身后传来宿桑清冷的嗓音:「祢也玩得太开了。」
鞭随声至。神头都没回,就挡下要刺入自己后颈的骨鞭。
宿桑早有预料攻击会被阻挡,他操纵起长鞭,像是捆麻花捲一样将神圈在骨鞭中央,速度之快,连神都来不及在周身隔起防御的透明墙。
他抓握骨鞭的手重重向后一扯,能直接割裂人五脏六腑的脊刺眨眼紧缩。宿桑紧盯骨鞭中央的神,他必须确定一件事——
骨鞭穿过神的身体,如同空气,一点实感都没有。
现在的神,是个没有肉身的魂魄。
「果然如此。」宿桑说。
「我就在想,祢为什么不将骨鞭夺回?」宿桑一个箭步靠近神,忽然放开骨鞭,朝祂伸出右手:「因为现在的祢没有肉体。祢只是一个,具有神力的魂魄。」
宿桑抓住神的右腕。他们接触的部分瞬间交融在一块,神没有属于人的温度,宿桑感觉自己右臂像是浸入寒冰之中。
「我后来想通了,我的目标不是要赢祢。」右臂知觉全失,宿桑却不慌张。他看向那双能将虚空尽数容纳的黑眸,「我只是要把原属于我的,都拿回来而已。」
在天神祭未完成前,宿桑这个失去大部分力量的旧天神,依然拥有神的肉身。他们现在是灵与肉各执一个意识,那如果灵肉合一的话——
「灵肉合一,你便是重拾神的身份。」神看向宿桑,给出答案:「你不会再是『宿桑』。」
神是没有感情的。身处神位,过于庞大的资讯量会淹没所有情绪。神垂眸,看宿桑和自己重叠的躯体越来越多。祂不害怕自己被宿桑取代,这种情绪于祂而言,太难以理解。
「这违背了你想当一回人的打算,不过确实能终止天神祭。没有新旧天神需要交接,天神祭就不用硬性的如期完成。」
神勾起嘴角,贴心提醒:「但终止天神祭,你就没许愿的机会了。」
宿桑往程易和三人的方向看去。状况极糟,向鱼一动也不动地躺在瓦砾堆里,生死不明。
神轻啟薄唇,说出无法可改的宣判:「不许愿,他们全会死在这里。」
宿桑过半身躯都和神融在了一起。他逐渐能理解,神所说的「你不会再是宿桑」是什么意思。
眼看两人已经快要没有分开的可能,宿桑却忽然说:「天神祭会如期完成。」
他平视着神:「不过,许愿的人不是我。」
神侧过头,看到顾如摇晃晃地走来。她因伤势过重而显得脸色苍白,更衬手中禁果殷红如血。
「我改了这条时空的祭礼规则。在这里,谁最后拿到禁果,谁就能许愿。」宿桑说。
神理解了宿桑的思路:「虽然是你献上痛苦让禁果成形,但许愿的不是你。」
如果是宿桑亲自献上禁果,那他便是完完整整地完成了祈愿仪式。这样一来,随着神格被消去,宿桑也会不復存于天地之间。他不只赌自己能在与神合一后,仍保有为人的情感,更赌这种鑽漏洞的祈愿仪式,并不会让他的存在完全被抹杀。
神其实并不在乎最后结果如何,这对祂来说没有差别。
祂笑着问宿桑:「你真觉这方法可行?」
宿桑珀瞳里光华流转,他想了下,认真回道:「未来无法预测,不试试看,怎么会知道?」
宿桑一说完,毫不犹豫就又往前一步,将全身俯贴上神。两个身影完全叠合剎那,花花如断线傀儡向后瘫倒,而在她身旁,是好不容易将她压制,此时却也已精疲力竭的程易和。
顾如握着禁果,刚刚在队长引开神的视线时,宿桑就趁机将禁果塞给了她。
宿桑说,无论如何,都要许愿把他们救回来。
但是⋯⋯顾如忐忑的看向逆十字旁的身影。眼前这个人,真的⋯⋯还是宿桑?
顾如没有多少可以迟疑的时间。因为,「宿桑」只休息了几秒,便朝她缓缓走来。
他说,天神祭就要落幕了。
「我亲爱的信徒。」
宿桑扬起眸子,月光洒落,照亮他一身无暇。他笑着向顾如伸出手,应允人们愿望的神,将清风素花,白雪明月,都纳进了那双疏淡的眼眸里。
宿桑在顾如面前止步。长睫在眼下落了阴影,他俯下身来,轻声问——
「说吧,你有什么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