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桑一入封魂画,就把已经收起脊刺的骨鞭,一圈一圈绕圆握在手中。
【因触碰封魂画,进入画中时空。画中与画外的时间流逝比为一天比一小时。】
【空间进行跳转,出画条件:找出画作主角杀害兔子的原因。】
出画条件意料外的容易,比起上次重返人间那种摸不着头绪的条件,这次可说是简单到过分。但宿桑目标也不是出画而已,他要找到在画里的百愿草。画里的东西放身上就能带出画外,这点他已经在初次入画时证实过了,那张写有谜底的纸条,就是这样被他带出去的。
宿桑抬头,这幅封魂画,或许要出画不难,但要在这里找一株草,可能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的头顶及四周,数以千计的小镜漂浮排列,形若牢笼将他困锁。
这是个千面镜笼。
镜后的世界由片段记忆构成,虽有些朦胧,但宿桑仍可辨认出这些都是他和程易和过去相处的回忆。他没有犹豫,随便选了张镜面触摸。碎镜泛出白光,将他吸纳入内。
这回,他没有直接成为画中人物,而是以一个类似于鬼魂的型态,看着过去发生的事。
宿桑看到年幼的自己,和一群孩子站在中庭。
现在不是栽培百愿草的季节,花圃里空无一物。他走近这群嘰嘰喳喳的孩子,就听一个女孩指着小宿桑大叫:「宿桑当鬼!」
哦,捉迷藏。
宿桑站在自己身后,想起以前的同儕有段时间爱玩这游戏,而他总是当鬼。
宿桑记得,他是在一场捉迷藏上,开始对程易和有印象的。程易和与宿桑不同,并不是自有意识以来就活在七四楼。他父母因为离奇的原因失事,亲戚缺钱,就将他卖来七四楼,程易和才会流落到这见不得光的地方。
宿桑那时只觉得,这真是个怪人,搞不懂为什么身边的孩子都喜欢他。
小宿桑对于自己要当鬼这件事没什么反应。他背靠在逆十字上,神情散漫,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女孩的话。眾人一哄而散,几分鐘后,小宿桑叹了口气,缓慢的往一楼餐厅走去。
七四楼内,撇去平时不开放的地下楼层,能躲的位置屈指可数。
小宿桑对这游戏兴趣缺缺,他是不想一直被苗娘针对,才勉为其难的和大家互动。
但他才刚推开餐厅的门,就见一个人站在面前,也没有要躲的意思。对方看着比自己年纪稍大一些,五官深邃,笑起来却很温和,没有宿桑生来给人的那种压迫感。
「你有在玩游戏吗?」小宿桑问。
「有啊。」
「那你怎么没躲起来?」
对方摸摸下巴,说:「因为我看你也没很认真在找?」
「而且你们玩了几场,都是你当鬼。我想说你大概也会累,不如陪你一起找人好了。」
怪人。宿桑瞥了他一眼,没有除了这两字外的评价。
自从那场捉迷藏后,程易和就爱黏着他。老实说,宿桑起先是觉得烦,他从小就自己一人活惯,有人这样跟前跟后反倒不自在。
以宿桑对人的了解,他觉得程易和顶多两週就会放弃了。他听过其他孩子私下跟程易和说不要接近他,也知道在这年纪,流言蜚语能完全改变一个人的形象。最重要的是,他清楚程易和够聪明,绝对有感觉把时间花在他身上,是项收不到回馈,会赔本赔到见底的投资。
但程易和的行为,大概是宿桑第一次失准的预测。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数个月过去,程易和对宿桑的态度始终如一。
宿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因为天神祭快到了。
每年天神祭是神跟他开的玩笑,宿桑拿着骨鞭,在后祭如鱼得水。但就像是诅咒一样,所有与他稍微亲近的人,都会活不过天神祭。久而久之,再也没有人敢接近他。
宿桑一直站在小宿桑身后,场景再度切换,他和程易和并排坐在图书室里。宿桑发现这里的场景切换是连着他的意识,他想到哪,周遭环境便跟着改变。
程易和很喜欢《树人奇遇记》的结局,他会在看完最后一页时说:「幸好树人最后有逃出来。」
「童话故事,总得给个好结局。」宿桑不以为然:「不一般的主角,困境,和一个好的结束。这些字数少的绘本,套路大多如此,了无新意。」
程易和嫌宿桑悲观,总当人生是起起落落落落,不会有好结果。
他不懂,像宿桑这样的天之骄子,拥有所有当主角的光环,怎么会那么悲观?
小宿桑侧过头,视线恰好和站他身侧的宿桑四目相接。
宿桑知道他应当是看不见自己,但他就是有感觉,小宿桑是在看他。
「因为人生不是故事。」小宿桑说,珀瞳里有不属于他那年纪的沉鬱:「要有好结局太难了。我实在不确定,我有没有那个毅力和勇气,去争取一个好的结局。」
「那我陪你。在最后的好结局揭晓前,我都会陪着你。」程易和不假思索:「你那么聪明,连我都还没放弃的话,你没资格放弃吧。」
小宿桑没有正面回应他。他闭上眼,淡淡的说了句:「你先活过这次天神祭再说。」
程易和没有食言。
他不仅活过了天神祭,表现还不错,比得过且过的宿桑还要更受观眾及苗娘喜爱。除此之外,他还在后祭时冒着安危救了一位半身鱼鳞的女孩,英勇又善良,简直七四楼的明日之星。
程易和什么都好。宿桑觉得他身上唯一不好的地方,大概只有他总爱跟着自己这个灾殃。
但那次天神祭过后,宿桑搭理程易和的次数明显变多了。他开始会笑,宿桑猜是因为程易和总能带给他一些意外的惊喜,让未来在他眼中不再如此乏味。
而最令宿桑最意外的是,不知不觉间,他竟也习惯了有个人朝夕陪在自己身边。
有次,他们窝在图书室,程易和提议道,他们可以来写时光胶囊。
宿桑兴致索然,他摇头:「我不需要这东西,也想不到要写什么。」
「不然,你鼓励一下未来的自己?」程易和提议道:「相信自己之类?」
宿桑微皱起眉。好吧,就这样好了。看起来是真的挺需要的。
那段日子,单纯得像场梦。
单纯得让宿桑差点忘了他的身份,忘了自己是活在神写的轨跡上。
那时,七四楼同儕间开始流传宿桑会杀动物的传闻,程易和总不当回事。依他对宿桑的认识,这人平时冷冷淡淡,但和动物还挺亲近的。比起和人相处,宿桑显然更喜欢这些小东西。
这段单纯的相处,是从什么开始变调的?
场景再度切换。宿桑记得,那天下着细雨。
渺如薄雾的雨丝,氤氳了人的轮廓,将把猫尸埋入厚土的宿桑裹上一层谜面的纱。
「我后来总想,当时,我就不该躲在墙后。」程易和的声音和气息在宿桑身后出现,他和宿桑一起注视着小宿桑用沾满泥泞的手,一声不吭的,压实粗糙的坟,「是我犹豫了。」
宿桑没有回头。画中千镜,他会和程易和撞见的机率理当不高,但当宿桑理解画面切换规则后,就明白程易和很快就会找上他。
这是属于他们两人的过去。
那么,无论是宿桑还是程易和,迟早都是会想在一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