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和好啦?」
蓝谢清娥见蓝安淑带着刘丰昭进门时气氛融洽,于是这么推论。
「算是吧。」蓝安淑点点头,在一旁坐下。
「二夫人,今天是怎么样不舒服?」刘丰昭转移了话题。
「就是这边很痛。」蓝谢清娥用手按着下胸说。
「我帮你看看。」
刘丰昭替蓝谢清娥按摩乳房,蓝安淑拿起博浪鼓,坐在摇篮旁逗着招治,「招治、招治,你今天好吗?是不是又长大了呢?」
「招治?」刘丰昭不禁停下正在按摩的手,脸色匹变。
蓝谢清娥说:「对啊,那孩子有名字了。」
蓝安淑一看不对劲,用手戳刘丰昭的背,温言提醒:「别忘了我们刚刚说的话。」
「喔。」刘丰昭这才把耸起的肩膀放松,默默地继续按摩。
按了一阵子,刘丰昭松开手,「这样就好了。」
「总算不痛了,谢谢刘產婆。」蓝谢清娥将招治抱起,让她吸奶,乳汁畅通。
「那我先告辞了。」
见刘丰昭准备转身,蓝安淑也起身,「我送你出去吧。」
月光靄靄照进廊间,两人并肩而行。
蓝安淑戳了戳刘丰昭的手臂,柔声问:「你好像很在意招治的名字?」
刘丰昭看了蓝安淑圆大晶亮的瞳眸,抬头望向月娘,「我小时候就是叫作刘招治。」
蓝安淑一愣,「那你是因为不喜欢那个名字,就改了名字吗?」
刘丰昭摇头,漠然地说:「我的主人比我更不喜欢那个名字。」
「咦?主人?」
「我小时候被爸妈卖给一个内地来的富商作女佣,在主人家才改名叫刘丰昭。」
蓝安淑震惊地摀住嘴,「我都不知道……啊,难怪杨家卖女儿时,你那么……你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了?」
「只是想起了以前姐姐被卖,我也被卖,突然满肚子火……我也知道我爸妈是不得已的,但我就是恨他们能养我弟。」
「对不起,看来我也都不知道你生气的理由……」蓝安淑没来由地对自己的不知情感到气恼。
两人沉默下来,继续往前走。
蓝安淑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开口问了,「你在主人家的时候,还好吗?」
「嗯,主人待我很好,让我陪他女儿读了几年书,多亏如此,我才能成为產婆。」
「现在那个主人,还是你的主人吗?」
「不是了,他是前几年带着家人回内地了,把卖身契还给我。」
「那你恢復自由了。」蓝安淑对刘丰昭投以真心庆幸的眼光,里头还掺杂着敬仰、心痛与不捨,「我好像明白你为什么坚持要当个独立自主的新女性了。」
刘丰昭淡然点头。
「不过,世道太难,在我们庄里,很多人还是会卖女儿,这应该没办法避免……」
「我知道……」
「你别对他们发火,但是,可以来跟我聊聊。」
「那还真是可靠。」
「当然了。」蓝安淑握拳对空挥了一把,「我可是很强的。」
两人已经走到门口,刘丰昭走向脚踏车前,「那就再见。」
蓝安淑忽然感到不捨,拉住她的手,「我、我会再去你的助產所帮你的。」
蓝安淑应该没有理由再来「监视」了啊。刘丰昭想了想,「我可没钱聘请你。」
「这是友情赞助啦,都帮你帮到一半了,好人要做到底。」
「好。」刘丰昭淡淡地笑了。
「哇,我第一次看到你笑耶!」蓝安淑惊奇得瞳孔都放大了。
刘丰昭本人更是震惊,「我没笑啊。」
「你有笑,不过只有一下下。你笑起来很亲切,多笑一点嘛。要成为好產婆就要多笑。」
刘丰昭还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如何露出笑容,怎么会在不知不觉间重新获得这个能力呢?
她满心疑惑,跨上脚踏车,默默地踩动踏板。
蓝安淑在后面喊:「明天见!」
刘丰昭没有回话,只将单手举高作为回应。她的背影被月光抹上了一层淡淡的银白,和她的气质很搭。蓝安淑目送那道银白逐渐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才转身回房。
刘丰昭骑着车,这段是下坡,几乎不必踩动踏板,但心脏却莫名怦怦乱跳……
为什么她会笑呢?
为什么她会对蓝安淑说出被卖的事情呢?
她不曾对人提起儿时过往,连她自己都以为已经遗忘了。
思来想去,可能是蓝安淑真的跟主人家的斗鸡太像了吧,还有芳崙庄跟儿时住的乡村相似,所以才勾起了她的回忆?
现在她感知到千般万种的情绪,很久没体会到的感觉,她也无法为那些情感命名。
她真的不懂人心啊。
之前这么多年,她好像都在麻痺死寂当中度过,只是拚命想活下去,除了死亡之外,对什么都没有感觉。
现在,她有一种重获新生的幸福感。
刘丰昭回到助產所,一开门便闻到浓郁的饭菜香。
助產所的桌面上,何秀桃已经备好一桌好菜,鱔鱼麵、菜脯蛋、滷肉片、空心菜……
「你终于回来了。」何秀桃拿了两双筷子,「好险你没太晚回来,吃饭吧。」
「你真的还在呀。」
「我不是说我要住下来吗?我要为我的爱情努力!」
刘丰昭板起脸,「努力方向错误了。」
「你怎么这么无情?」何秀桃扁起嘴,泪眼汪汪地看着刘丰昭。
「我就说你的爱情不在我这边。」
「丰昭,看看我,难道这么不可爱吗?」
「我无言以对。」
「算了,让我用食物掳获你的心吧。你要吃多少饭?」
「半碗就好。」
何秀桃添好饭,在其中一碗里夹了满满的,递给刘丰昭,「来,这是你最爱吃的秀桃牌菜脯蛋,快吃吧!」
刘丰昭咬了一口。
何秀桃看着她嚥下去,「怎么样?好吃吧?」
「的确是很好吃。」刘丰昭平淡地称讚。
「对吧,如果你能跟我交往,就可以每天吃到这么好吃的菜脯蛋囉。」
「不需要。」
「丰昭,你真的很薄情!」何秀桃夹了一大口菜塞进嘴里,边咀嚼边说话,「唔蛤蛤,憨嚎哩哼哩呵呵──」
刘丰昭打断她,「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吞下去再说。」
何秀桃只得吞下口中的食物,很急似地说:「我刚才,看到你跟一个矮子在讲话,她就是蓝安淑吧?」
「嗯。」
「你知道你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吗?你喜欢上她了吗?」
听了这番突如其来的话,刘丰昭满脸通红,迅速地扒着饭,「你不要乱说。」
「啊?真的假的啊!」何秀桃碰地把碗放到桌上。
「就叫你不要乱说了。」
「我才没有乱说,你的表情都出卖你了!」或许别人看不出女孩之间的情感是炙热的友情,或者是更浓烈的爱情,但她喜欢过许多女孩子,对此间细微的差异瞭若指掌,骗不了她的,「我真是太生气了!为什么你不喜欢我,要喜欢那种大小姐啊?你知道她穿的衣服是订做的吗?而且还是超高级布料,花我一个月薪水也买不起一匹!她一定会让你伤心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蓝安淑就是斗鸡罢了。」
「斗鸡?」
「嗯。」以前主人养了好几隻斗鸡,虽然刘丰昭很怕牠们啄她,但主人对牠们宠爱有加,每次凯旋归来,必定给予奖赏,还要求刘丰昭帮斗鸡按摩。如今她能明白主人的心情了。
「什么跟什么啊……不管了!」何秀桃抱住刘丰昭,「欸,喜欢我吧,丰昭。」
刘丰昭推开她。
何秀桃气得跑到厨房拿酒,开了瓶就对嘴狂饮,直接乾了半瓶,愤慨地叫嚷:「可恶,说什么现在是自由恋爱的时代,但恋爱这种心情就是不由自主的嘛,根本不自由!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在欺骗我们这些善良百姓!可恶啊,我莫名其妙就一直想着你,想独佔你,看到别人跟你走得近还会生气,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就、是、恋、爱!恋爱真的是很不自由!」
刘丰昭任由她埋怨,最终说:「别喝太多。」
「没办法,我不得不喝!等你也发现你莫名其妙一直想着谁,想独佔谁的时候,你就知道恋爱有多不自由了!哼!」何秀桃又喝了一大口酒,「对了,丰昭,那个姓蓝的给了你什么?」
刘丰昭差点忘了袋子的存在,这才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精緻的盒子。
「什么嘛,这么贵的巧克力,果然是大小姐!」何秀桃继续灌着酒。
刘丰昭好奇地打开盒子,一颗颗圆润可爱的巧克力球映入眼帘,她随意挑了颗含进嘴里。
甜腻的巧克力融化后,流出了的辛辣酒液──跟蓝安淑好像,外表娇美,但性格猛烈。也跟她好像,表情平坦,内心却仍有千折百转。
巧克力和烈酒逐渐交融,混乱、复杂、芳醇,总之,很迷人。
刘丰昭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
何秀桃没错过那个笑容。刘丰昭竟然笑了,就像是故障多年的脸部肌肉突于恢復正常运作,但是,那显然不是为了她而笑的。她既震惊又愤怒,只得闷闷地开了第二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