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伤口拆线,扶苏背上的疤痕交错,新旧都有,荷华忍不住伸手去摸。
扶苏轻笑,「放心,不疼了。」
他一边穿上军服,垂眸问荷华:「今日要去宋宣文的老家,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荷华点头,父亲送走连自珍和夏铭的原因和宋宣文脱不了关係。
宋家老宅目前空无一人,不过两年已经倾圮,可以看出当年砲火的猛烈。
几名军官带兵先行踢开门扉,里头烟尘瀰漫,率先扫荡一圈,才让两人踏入宋家。
「去书房把照片找出来。」
不一会儿,一本本老相本堆叠在满是灰尘的茶几上。
扶苏翻开照片,照片上戴着金丝眼镜的宋宣文映入眼帘,他已经不再害怕眼前的手下败将,但仍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嫌弃的眼神。
荷华敏锐,低声问:「要不我来吧?」
「不用。手下败将何足惧矣?」
他们一张张阅览而过。不一会儿,荷华就找到了宋宣文年幼的照片,咬着唇,深吸口气说:「我们可以走了。」
扶苏看了一眼照片,心里有底。
荷华苦笑,「孩子真的不能偷生。」
两人坐在汽车后座,由司机开车,沉默无声。
当年夏瑾在宋家看到了这些照片,这才送走了连自珍和夏铭。疼爱了六年的儿子,说送走就送走,要多铁石心肠才能做到?无怪乎连自珍怨恨,恐怕夏铭也怨恨自己的父亲吧。
但又怎能怪夏瑾无情?
荷华记得宋宣文是夏瑾最好的朋友,两人中学认识,一起求学,一起留学,几乎时刻不分离,所以她和宋宣文也熟悉,总是叫他宋叔叔。
但是夏瑾带了儿子去好友办的洗尘宴,却在相簿中发现疼爱入骨的儿子和好友长得一模一样那刻,是多大的震惊和多难堪的羞辱?
他回来后第一时间就是找连自珍,要问出答案。连自珍自然否认到底,夏瑾肯定会去查连家,发现连家早已败亡,就会恨极连自珍当年的手段。或许夏铭也没勇气查到最后,直接将连自珍和夏铭送去名下一个别业,否则扶苏不可能还留在藏拙园。这些事都随着夏瑾入土已经不可考了。
到了熟悉的弄堂,里头住户个个紧张,近半个月整个弄堂被士兵包围,看到黑头汽车来心中忐忑,纷纷关门关窗,就怕殃及自己。
扶苏低声问:「等会儿审连自珍,你要上去,还是在车上等我?」
「上去吧。」荷华抬眸淡淡地说;「即便我大概能理解她的感受,我还是要亲耳听她说。」
大门一开,连自珍和夏铭正在吃饭,见到两人来了,连自珍也没有想逃的意思,反而笑道:「坐吧,想问什么,我都会回答。」
转头又对夏铭道:「叫人啊。别让人说你没爹教!」
这话说得讥讽万分,夏铭浑身颤抖,细细地唤了声,「姊姊。」
「还有呢?赶紧叫一叫,免得小命不保!」
夏铭咬唇含泪道:「姊夫。」
扶苏听了,五味杂陈,当年他不太搭理夏铭是因为夏家重男轻女,夏铭被当作嫡长孙宠上了天,夏瑾也诸多疼爱,甚至有时候会冷落了夏荷华,但他也知道夏铭无辜。
哪个孩子有选择父母的权利?
「你别怕,先出去吧。」扶苏哑声说道,他的嗓子还没復原,但已经尽量温和。
夏铭却忽地朝他跪下朝他和荷华拚命磕头说:「扶苏哥,姊夫,司令,姊姊,我求求你们饶了我娘一命吧!」
快十四岁的大男孩哭得涕泪横流,不断咳嗽,甚至抽搐晕厥,连自珍见状衝了过来,说:「我就说要软禁就关我一个,为什么你们要为难他!快送医啊!」
扶苏和荷华没有预料到这场面,尤其是荷华,即使知道他不是亲弟弟,也有感情,看了也惊慌失措,急着想抱起夏铭往楼下走。扶苏拦住了她,将孩子抱了起来,疾步匆匆下了楼。
扶苏把夏铭送上车那刻,忽然听见身后一声枪响,砰!
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左肩,他整个人往前猛衝,荷华瞪大眼,却听耳边枪声大作,她愣在当场,扶苏已朝她扑了过来,大吼:「趴下!」
「保护司令!」护卫的叫嚷不绝,子弹飞驰,荷华让扶苏护在羽翼之下,却满脸热血。
医院的消毒水味扑鼻而来,他们一週之前才出院,如今再度入院。荷华站在病床旁不远处,医师开始切开伤口,动刀夹出子弹。
而连自珍在不远处身边哭喊,「夏铭!夏铭!我的儿啊──」
子弹打穿了扶苏的左肩,打偏了,没打中心脏,但却正中了夏铭的脑袋。
一条十三岁的生命就在她眼前流逝,那个人曾经是她的弟弟,但现在脑袋裂开,她认不出来。
他有着一双丹凤眼,曾经抱着她的大腿叫她姊姊,要她陪他玩。他被父亲送走那天她喝醉,被扶苏抵在了图书馆,听着扶苏说,不要管连自珍和他。
所以当她逃出德西的洋楼,有了稳定的翻译工作后,连自珍来找她哭诉,说连家败落夏瑾翻脸无情,去了筵席听说她在老家和人有私,怀疑夏铭的身世,将他们送去苦寒之地等死,夏铭才会得了肺病。
那时她不明白父亲为何这么凉薄,所以答应帮忙治病。但是今天她看见开枪的人,她连自珍每句话都不可信。
刚才的枪战,开了第一枪的人是慕烽,但是哪来那么多人?